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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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引重以梯榮。

    卒緻薰莸雜處東林,以資忌我者之彈射,至無以自解于人言。

    其曰:“居水邊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無取焉。

    ”此亦古人憂世之心也。

    然第宜因事納忠,當幾婉示周行,孚以至誠,以期潛移默化。

    胡乃務為橫議,指斥樞廷,吾身之取禍不言,于事亦終無所濟,究何補于世道哉?迹其氣矜之隆,涵養已知未足,甚或有心出位,兼圖掠取聲名,且聚此薰莸不一之徒,以與當道争是非之柄,誠未足以令人心服也。

    君子之學貴自反,我躬之積誠不足,于在廷之忌我者何尤。

    況夫李三才者,一賂遺結納之人,朝野所共知也,以幹略推重封疆則可,以道義附身儒林則不可。

    姑無論其大端,即觇其一行之微,亦不無作僞。

    如懲稅監爪牙之肆惡,可謂氣盛有為矣,而何必出以死囚誣陷之陰謀?宴嘉賓而盛馔以示優崇,亦素富貴行乎富貴之道,人未遽以為奢也,而何必出以蔬素寥寥之矯飾?良由居心不正,是以行事多欺。

    即其傾向東林,亦不過自附名流,以漁物望,非真心折泾陽也。

    而泾陽識不足以知人,心徒悅其附己,乃盛稱其廉直,贻書大僚,以排朝臣之攻擊,益激發平時積怒之心,而使張其毒焰,緻善類亦皆無以自存,豈非泾陽昧于淑身淑世之方哉? 蒙竊潛為之說曰:儒者之要無他,立心必誠,而推之以恕。

    交友必慎,而永之以淡。

    箴時之病,固須竭忠補救,而必出之以溫厚和平。

    夫然後淑身淑世,攸往鹹宜,雖聖人複起,無以易也。

     論李二曲壬辰 李二曲先生,移孝作忠,勝朝義士之艱貞者也。

    惜其韬晦猶有未足,幾不能自終天年耳。

    蓋其屢被薦辟也,由夫名遍海内也,而大名之遠播也,實自表章東林,倡導講學始。

    初,李二曲在關中昌明關學,多士争相就問。

    雖為當事所景慕,聘主關中書院,然小駐即去,聲名未及達于朝端。

    即陝撫欲加以薦牍,學使議進其著述,亦皆以哀籲力辭而得免,若之何?旋以東林學者故,宏開講社于他邦,而使嘉名傾動四海,緻公卿交口,天子動容。

    自時厥後,雖欲自晦之,而已莫能晦也。

    是役也,李二曲初非為谒道南而行也,專以厥考信吾公殉難襄城,垂三十年,遺骸未返,徒跣而往覓之也。

    及其覓之不得,乃晝夜哭不絕聲,淚盡繼以血。

    襄城令張允中遂為建祠造冢,以慰孝子心。

    而揚州太守駱鐘麟,因謂祠事需曠日持久始成,暫請南下,谒道南書院,以發顧泾陽、高忠憲諸公書,講學以慰東林學者之望。

    二曲應之,從者雲集。

    開講于無錫,于江陰,于靖江、宜興,晝夜不獲休,于是聲名乃大著焉。

    厥後,督臣、部臣交章之薦,被以昌明絕學、海内真儒之目,其由來不皆肇于此乎?迄中朝必欲緻之,而大吏趣行益急,雖固辭以疾笃,而猶舁其床以至行省,大吏親詣榻前驗病,慫恿勸行。

    至李二曲絕粒六日,欲拔佩刀自刺,始不得已予假而姑置之。

    烏虖危哉!向使李二曲韬光沈馨,亦如王船山之絕口講學,聲影不出林莽,何至受此逼促之甚,而幾不得自終天年乎?是故君子之制事以義也,惟其時也。

    表彰先儒,講授後進,實亦聖賢成物之功。

    然既值首陽高蹈之年,則惟有獨善其身,若絕意于人世者,時未可以彰彰自見也。

    顧亭林蔔居華陰,華下諸生請講學,謝之曰:“近日李二曲徒以講學故得名,遂招逼迫,幾兇死,名之為累甚矣。

    況東林覆轍,有進于此者乎?”亭林之幽貞,可謂善自處矣。

    而其論二曲之關鍵所在,知言哉,知言哉。

    雖然,蒙于此竊有感焉。

    夫以箕子之艱貞,未嘗不竭意陳疇,授聖大法,而朝鮮長往,武王亦未嘗屈而臣之。

    君義臣仁,兩美無傷,足見三代聖人之至公無我。

    而聖祖仁皇帝之君臨天下,自三代以後之賢君,罕有比倫者也。

    李二曲躬逢五百年貞元之會,論其學術,當亦在見知之列。

    既已聲光不掩,上動朝廷征召,李二曲即欽三聘之誠,蒲輪一見,誓死乞不服官受職。

    惟請退修講社,庶幾表章先哲,教育群材,助成一代作人之化,以當外臣之報稱。

    明如聖祖,必且與周武王心心相印,别有以善處二曲而玉成之,乃二曲終不出此,徒以死拒不見,而聖祖亦惟寵以“關中大儒”四字,不複強使來朝,以成其志節,并保其天年,俾無自戕厥命。

    然則當日好賢之誠,與夫體恤之周,矜全之至,曾何減于三代之仁至義盡也哉?此非本朝臣子之私言,當亦勝國遺臣易箦時所默焉欽感者也。

    是說也,蒙将起九原而質之。

     論匡衡宋璟 古今之人品心術,恒有同床異夢之分。

    而人之服與不服,亦随之轉移而不爽,蓋判于一念之公私而已矣。

    孔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文中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

    ”是皆定人品決從違于心術之微也。

    漢匡衡靳甘延壽、陳湯之封,唐宋璟薄郝靈荃之賞,事體亦似相同,而當時诋衡者,則曰大臣傾邪,欲專主威,排妒有功。

    其論璟者,則以弭兵輕武,杜漸防微,而服其深識遠慮。

    何其人心之服與不服,如此判若天壤哉?亦惟判于二人一念之公私而已矣。

    宋璟為相,守法扶正,務在擇人,随材授任,使百官各稱其職,刑賞無私,卒緻賦役寬平,刑爵清省,百姓富庶,則人心之帖服也,非一日矣。

    而璟之以天下自任也,志在格君心之非,消兵萌之患,亦非一日,蓋積誠早裕本源矣。

    一旦郝靈荃得默啜之首,欣欣然自以為不世之功,上既有好武之君,人人正思以武功邀爵祿。

    設為相者,又複迎合上意,于郝靈荃亟加重賞,将來踵靈荃之後而生心僥幸者,複何限哉?是以宋璟痛抑其賞,逾年始薄予之,則所以杜君心之萌,弭兵戎之禍者,洵識遠而慮周,其大公無我之心,固昭然揭日月而行矣。

    人之深信而誠服也,不亦宜乎?故郝靈荃雖薰心爵祿,至是亦無可如何,惟有恸哭至死已耳。

    亦無能遍訴朋僚,而使交章争論,如劉向、谷永、耿育諸人之訟陳湯者,此實宋璟一念之公,有以靖盈廷之氣也。

    若匡衡者則不然。

    甘延壽、陳湯之建立奇勳,出人意表,而安邊靖亂,國實賴之。

    衡知此舉未可厚非也,惟據其矯制擅伐,指為罪名。

    夫大臣而咎群僚之矯制擅伐,豈非持國體哉?持國體,豈非正哉?惟因匡衡一攻再攻而不已,而人遂有以窺其私念矣。

    甘、陳矯制擅伐而膺重賞,恐緻後來使臣乘隙生心,此端誠未可開也。

    而圓妙不拘之君,美臣下便宜行事,實有益于國計民生,錄其功而遺其過,偶一行之,後不為例,亦無不可也。

    而匡衡乃以帝違其議,郁郁不樂,久而勿忘,及新君即位,複劾陳湯前事,而終陷之于罪。

    此則實挾一争勝之私心,是己非人,必求勝以伸己意也。

    然則耿育之诋為傾邪,排妒有功,豈非衡一念之私有以自召者哉?君子觀于匡衡、宋璟之同床異夢,可悟一念之差。

    有乖心術,即人之察之者,亦莫不燭隐而探幽,益不敢不自深謹獨之功也。

    夫讀史一事,人知為增長識力之資耳,而抑知即誠意正心之一助也夫? 論唐制 歐陽永叔有言:“九卿百司,任一職之責。

    宰相谏官,任天下之責。

    ”天下得失,生民利病,社稷安危所系,獨宰相可行之,谏官可言之耳。

    士不得為宰相,必為谏官。

    谏官雖卑,與宰相等。

    與天子商可否者,宰相也。

    與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

    宰相尊,行其道。

    谏官卑,行其言。

    言行,道亦行也。

    由是觀之,谏官之關系天下,讵不重如宰相乎?雖然,此猶就宋制言之耳。

    宰相自行宰相之道,谏官自行谏官之言,初非合而一之也。

    若夫唐制,谏官随宰相入閣議事,則誠同舟共濟之良法焉。

    此制始于貞觀元年。

    當是時,英明之主,納谏更非于上,王魏大臣,竭忠補阙于下。

    為谏官者,既仰見宮庭無所忌諱,又漸染王魏直言敢谏之風,宜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雖不必令随入閣,待政出如有所失,而後挽之末流,亦可保其于時有濟。

    若後世,則此制誠不可不仿而行之也。

    夫千古以來之君相,自聖賢英豪而外,中主、庸臣,未有不自護其短而忌小臣之與争名者。

    一政也,宰相議之于秘閣,天子韪之于深宮,雷厲風行,自以為決然施之而無弊,迄成命既下,谏官始覺其非,然後交章争論,至再至三而不已。

    在人主自護其短者,必曰:“吾乾綱獨攬之君也。

    宰相所議,吾固斟酌再三而後俞允之。

    今若從谏官言而改之,是自彰其短,而使天下之慶幸者歸功于谏官,而适以成其大名也,吾亦何甘虛己而納之也?”在宰相自護其短者,亦必曰:“吾秉鈞執政之臣也。

    天子所欲行,吾固思維再四而後贊成之。

    今若因谏官言而寝之,是彰吾大臣之短,而使百僚之歎服者歸美于谏官,而适以樹其物望也,吾亦何甘屈己而從之也?”如是,則谏官宰相之不相下,豈非其勢然哉?若仿行唐制,谏官随宰相入閣議事,則一政之或失,谏官雖與君相力争終日,而外人無所聞,所謂“英謀密語人不知,左右微聞至尊羨”也。

    及政出而止于至善,天下亦惟頌君相之功德,而不知受賜予谏官,是以天子不疑,大臣不忌,而谏行言聽之美德日益以增。

    在谏官陰福社稷之功,惟天祖得而昭鑒,可謂潛消禍本于無形也,豈不休哉?貞觀、開元兩朝,皆以此治緻太平,其明效也。

    蒙于此竊有感焉。

    王半山安石在下位時,嘗奏請仿行此制而未行,及身為宰相,同僚舉以為言,半山忽不允,曰:“是又益兩參政也。

    ”蓋半山好同惡異,既秉大政,行将有所更張,正恐此制行,則轉自招沮撓也。

    厥後,新法之行,舉朝争之日力,而半山決行之志乃日益堅。

    故明道程子雲:“此事不得專咎介甫,諸君亦有過焉。

    ”可見當時弊政之行,實由大廷廣衆之中,萬矢叢集,有以激而成之也。

    向使早仿行唐制,得谏官婉言譬解于秘閣中,則新法必且寝而弗行,而天下後世,竟不知有此一說,豈惟蒼生之幸?抑亦半山之幸欤?或曰:“半山不曉事,又執拗,雖得谏官挽之于不聞不睹,亦未敢必其聽從。

    ”蒙曰:“不然。

    方半山初議新法時,蘇子由嘗避左右而力言其不便,半山為之感動,置之數月而不一言。

    然則半山之事,誠非不可挽救者矣。

    ”觀乎此,不益信唐制之善,可為萬世法哉? 論東晉 孟子有言:“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

    ”範文子曰:“惟聖人能對内無患,自非聖人,外甯必有内憂。

    ”君子觀于晉桓溫之削平成李,劉裕之削平南燕、後秦,而有感于斯言也。

    曹孟德在漢獻帝時,席相國之尊,伸朝廷之威,東征西讨,削平僭亂,當時頌其功德巍巍。

    豈知曹氏之心,實蓄謀篡逆,以為及是時,挾天子以令群雄,假天兵以平四海,名正言順,則人心易得,乃能亟收成功。

    否則勁敵未除,一旦篡竊出于躬行,則群雄有以借口,轉将聲罪緻讨于我,難與争也。

    桓溫、劉裕之心,亦若是而已矣。

    桓溫自謀伐蜀,拜表即行,不俟朝命,已擅天子征伐之權,故劉惔慮其克蜀之後,專制朝廷。

    厥後,一舉成功,威名大振,而專兵跋扈,果自此始。

    其終,且積漸而至于廢立。

    劉裕則削平超泓,未幾竟成其篡奪之志焉。

    雖謂晉室之亡,端由敵國外患之除,可也。

    烏虖,興亡之故,可以慨矣。

    夫僭國,義當緻讨者也。

    而削平之後,國無外懼,猶且不免于亡,其他更何說哉?後桓溫之與劉裕,蓄意篡竊相同,而事之成否各别,則時會有不同也。

    而為人之悍虐,裕亦較甚于溫焉。

    觀李勢乞降軍門,面縛輿榇,溫解其縛,焚其榇,遷之建康,爵以歸義侯,俾得令終于牖下,則溫之為人,猶有不忍之心也。

    劉裕則不然。

    忿廣固久而不下,至欲盡坑之以洩怒,賴韓範之言以免,而猶殺王公以下三千人。

    慕容超之卒以死拒,殺之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