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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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内兄黃徵三。

    而芗湖即于開春溘逝。

    嗚呼!“事有不測,時有不給”,我呂子晨鐘暮鼓之言也,欲償夙願者,可無汲汲焉追亡救火哉?最可痛者,田霞城老人,尤為先君晉清公三十年之至交也。

    翰鼎至庚子春,始略得資助毫毛,無補晚年蕭條之境。

    方求次第存贍,而老人即于是歲六月雲亡。

    翰鼎挽以聯語雲:“先君是總角交遊,四十年孺榻塵封,定知泉路重逢,悲歡并集。

    小子亦有心存贍,七百裡宦囊金盡,到此生刍一奠,黯淡何堪。

    ”至今誦之,悲恨無已。

     孫男有诒生甫半歲時,适予卧病初痊,偶有所食,诒孫坐母懷見之,亟對予鞠躬三揖,笑容可掬,求分甘也。

    夫見食而索食,非奇也。

    索食而自知緻敬盡禮,色笑承歡,人必割而與之,則奇矣。

    良知良能,不信然欤?令予顧之機趣橫生,精神為之一爽,病容為之一開。

    嗣是甫逾月,诒孫即随母遠适鄂垣。

    予偕甲奎、克諧護送之。

    诒孫默念大母、季父、伯姊三人,時向舟中四顧尋覓,數日不忘。

    旁人偶一言及此三人者,诒孫辄哭容滿面。

    幸有大父在舟中,時恒抱之,以資解慰,及其久也,亦似忘乎不在家中,迄舟抵武昌西城漢陽門江岸,诒孫仰視前途,忽爾大聲歌唱,極令滿座皆歡,究不知其何所見而心喜耳。

    厥後,自入城南八步街行館,诒孫專誠眷戀大父,索抱無時。

    或值大父入城,久而未歸,诒孫辄淚珠滿眼,四顧尋覓。

    一日,抱者為推大父房門,入而不見,诒孫乃啼哭出聲。

    又一日早起,遙聞大父漱口唾水聲,诒孫遂停吸乳汁,昂頭四望。

    既而見大父果至,诒孫不禁沛然作哭,雙眸如月暈發紅。

    凡此戀戀情狀,前後屈指難窮,至今久暫一轍,是真所謂孺慕之誠也。

    抑安知其心非始終未忘大母三人,視而不見,覓而不得,乃專寄情于碩果僅存之大父哉?安得舉家東來,歡聚一堂,以慰我慈孫也。

    前經暑天,诒孫幸身未生瘡,惟腦後一瘡頗巨,毒已出,而血紅不消。

    予乃抱之伏懷中,以口銜瘡,從容咀吮。

    曆五六刻之久,诒孫竟安然耐之,吸出紫血頗多,而瘡痕化為平地矣。

    今日,值我孫生周一歲,用特詳加紀載,以備他年閱見,怦怦有動。

    而自珍其赤子之心,則今日筆墨之所關,良非細故也。

     年晉五十有五之前日,身在武昌城南,風風雨雨。

    夜坐,思霖兒、甲鵬甚切。

    蓋念己亥今夜,在蛇山寓館。

    鹇兒方留學日本東京,惟鵬兒一人侍從左右,四鄰無人,父子相倚,一燈熒熒。

    予方思隔江佳士彭克諧甚切。

    今夜則克諧幸侍左右,而鵬兒又遠隔湖湘。

    此事古難全,東坡先我言之矣。

    予亦何敢複萌奢望哉?然而患難之侶,安樂不見,言念往迹,如之何勿思?至若翚兒、甲猊,則癸卯春初,送别伴琴遊武昌詩雲:“何日江城聽玉笛,借乘黃鶴好追陪。

    ”而乃至今未獲東遊,侍從椿庭,探奇攬勝,天事之不可必也,有如是哉?傅青餘先生雲:“我思阿三,為我提壺。

    我思阿四,為我行沽。

    行沽無人,清風與歸。

    提壺無人,明月長随。

    ”鵬、猊兩兒者,亦言馨草堂之阿三、阿四也,愛而不見,如之何勿思? 楚寶輪船者,在予今夜得而乘之,是亦如逢故人也。

    辛卯七月杪,南皮先生嘗遣此輪送兩湖書院湘人士歸應湖南鄉試,翰鼎與焉。

    其時正強仕之年,去今十有四年矣。

    今夜重莅此船,門巷依然,回首有如昨夢。

     遇有肉食時,無意中投骨于地,大小二犬奮起而争之。

    予慮緻傷小犬,有骨則暫置案頭,俟得兩分,始并投之。

    先與大犬,嗣與小犬,乃得各安其所。

    凡慮物者,不當如是耶?此事雖微,可以喻大。

     歲暮風雪漫天,千山鳥絕,西宅僻陋,有谷盈倉。

    乍見檐雀十餘,避寒排列梁間,穩睡樂群,寂然不動,觸我闾閻安堵之思,為之神遠。

     一年将近,天寒地凍,氣象已甚愁人。

    而貧家日受追逋,設計徒勞跋涉,蕭然四壁,啼饑号寒,光景倍形黯淡,而鳏寡孤獨廢疾者,為尤甚焉。

    人獨何心,能無念之恻怆耶?當此時也,惟有物力稍纾,猶能雪中送炭以資助親朋裡黨者,最為人生第一樂事。

    而況妻室兒孫,亦能共樂其樂,人人具有同心,自成一家風氣者,尤将永此樂于百年也,此非天賜斯人之後福哉?如徒鮮衣美食,自奉有餘,诩诩焉欣幸超群邁衆,徑忘天授濟人利物之權,而謬謂有私于我,疊沛恩膏,則真隘矣、淺矣、陋矣。

    君子惜焉。

     自少壯以來,頗懷奢願,凡于祠産之添置,先茔之修理,義塾、義倉之建設,及一切維持族黨鄉鄰之要務,言之躍躍,心甚怦怦。

    迄光緒甲午春夏,乃自手繕一單,羅列四十有餘件,要皆理得心安之舉也。

    标題曰:“未之能行目錄”。

    今又逾十年矣。

    頃者出示鶴霞侄、甲鲲兒閱悉,不勝日暮途遠之嗟。

     乙巳四月初八日,族叔省齋老人歸窆湘濱,翰鼎立送之,斜陽滿目,悄然神傷。

    挽以聯語雲:“樵耕供晚爨晨炊,八十耐勤勞,家書一紙傷心語;族運辰旬寅歲,二三起豪俊,他日九原含笑時。

    ”辰寅雲者,風水家嘗稱甲辰、甲寅二十年中,營田易氏人才當由衰轉盛,而亡者不及見之矣。

    家書樵薪雲者,老人昔年手示兄子書,自陳窘狀,而引鄉諺所雲:“八十公公打藜蒿,一日不死要柴燒。

    ”借以自憐也。

    而今已矣,豈非千古傷心之事哉? 居鄉而不時調處轇轕紛纭之事,衰年頗難任勞。

    然果因一二人切實整饬,公平調理,不遺纖細,漸能逆折奸萌,潛消禍本,則亦未為無補雲。

     凡人無論質性高下,總之各有短長。

    自知其長,則可加功培養。

    自知其短,乃能注意磋磨。

    予恒獨坐書房,閉門思過。

    嘗自題一聯雲:“心慈量狹,志廣才疏。

    ”非敢自炫所長,實欲自攻其短耳。

     翰鼎偕鶴霞侄甲汀之董事宗堂也,嘗集通族面議。

    公舉六房父老兄弟十有餘人,分任族長、族正之責,期以同心協力,訓饬族中子弟,以安善良。

    所舉之人,或為士,或為農,或為商賈,或優于德望,或優于才智,或優于學識,或優于曆練老成。

    有事則群萃一堂,謀定後動。

    俾翰鼎、甲汀二人得以合衆人之長以為長也,豈非保族宜家之要務哉? 彭克諧謂予在家整綱饬紀,日夜奔勞,于宗族鄉鄰,亦誠不無裨益,無乃傷神太過,于衰齡大有不便乎?予聞而喟然歎曰:“此皆不得已而為。

    但出此塞流之下策耳,不過聊以補救一時,安能經久?必也如予平日所雲&lsquo能養人然後能教人,能教人然後能責人&rsquo者,斯為清源之上策欤。

    ”克諧曰:“清源塞流二者,非即儒吏、俗吏之分途者耶?”答曰:“然。

    子固習于孟子者,我孟子蓋嘗言之矣。

    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

    若民,則無恒産。

    因無恒産,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

    及陷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産,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

    然後驅而之善。

    故民之從之也輕。

    ”三複之餘,對克諧怅惘久之。

     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

    環顧族中佳子弟,罔不家室團栾,而獨遺一鶴霞侄運翔,至今有鳏在下。

    年已三十有三矣,予心安乎哉?予自庚子冬始,銳意為鶴霞擇配詩禮之家。

    身任仔肩,籌措用費,克期立為完婚。

    恒重托親友多人,留心作伐,而竟至今不得其門。

    此豈造物者獨有嫉夫藐躬之誠求保赤,而故難之以挫其銳氣耶?抑婚姻遲速有時,而數定之不可或強耶?甲鹇兒嘗于去歲甲辰孟夏,商請遣迎伴琴之女至武昌寓室,為女婿黃鏡蓉舉行婚禮,身任用費,館甥于家。

    予甚欣然稱善。

    而鹇兒今夏一舉成功矣。

    其矢志之誠,為謀之忠,與乃父同一堅忍沈摯。

    然而成功之遲速,判若天淵。

    此古君子之所以畏天命,而不得不養晦以待時也。

    今日适侄兒甲鲲侍坐,予與言及此,而咨嗟太息者久之。

    鲲兒因此慮及将來久旱不雨。

    時方炎夏,農家桔槔汲水者多,緻令池塘立涸,有損宗堂初畜之魚苗,而使銳意急公之人,始事不順,或恐于一切祠事,由此灰心也。

    予亟傾誠以慰之曰:“昔曾文正公奏報軍情,稱臣屢敗屢戰。

    今吾與霞侄,同膺家廟董事,皆頗具屢敗屢戰之資,或猶不易挫其銳氣也。

    ”鲲兒聆此,為之色喜。

     語雲:無事在身,并無事在心。

    水邊林下,悠然忘我。

    詩從此境中流出,焉得不佳?愚謂此境之高妙,惟學養兼優者能心賞之,抑惟福命甚大者得躬逢之。

    翰鼎仰承高曾積累,幸獲身膺順境,杖履優遊,而近日疊聞蟬聲唱和,田歌悠揚,亦不遑傾耳耐聽者,以未能無事在心故耳。

    夫儒者以民物為己任,大用大效,小用小效,豈屑以無事在身,無事在心,為樂地哉?惟百足之蟲,扶之者衆。

    事至即行,即行即了,不令一事梗滞于心,即所謂無事在身,并無事在心也。

    今之未能無事在心者,大抵因一鄉之間,濟人利物,善俗宜民之事,一時殊難暢行耳。

    一薛居州,其若之何。

     秦漢以下之蔔人,以五行之生克制化,斷六爻之吉兇休咎。

    于聖人大易之旨,絕不相沿,一小道而已矣。

    然而有宋之名儒,有明之開國名臣,亦頗有一二人宗之者,取其簡便易知故耳。

    愚嘗謂命學家之五行,實質也。

    而蔔學家之五行,虛象也。

    惟其實質也,故宜精求定理,無取圓通。

    惟其虛象也,故宜時審靈機,以資活潑。

    神慈刻刻以救人為心,占者果出于專一迫切之誠。

    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亦無難資以決疑定策也。

     予嘗嘉獎甲鹇兒:識微知幾、思深慮遠、步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