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後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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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政治友人邀約,隻身翩然到了紐約,先在一旅店住下。

    未幾,嫌租值太破費,另租賃一所較廉的寓所。

    他反對美國援助中央的運動登時展開了。

    次日,雙十節,他在旅館中舉行記者招待會。

    當晚,出席在哥倫比亞大學舉行的“留美中國基督教學生會”恭祝國慶的晚會。

    在兩個場合中,他公開發表他的“政見”。

    翌日,他與六位政友&mdash&mdash一屬中共,兩屬“民主同盟”,三屬“國民黨”革命派(其時,“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尚未成立,但在醞釀組織中)首倡組織“民主統一戰線”于北美,先成立籌備會。

    參加者連後來加入者共十餘人。

    至十一月九日,“旅美中國和平民主聯盟”在紐約正式成立,一緻推選馮氏任主席。

    據說,加盟者達二百餘人,另在幾處成立支部。

    以後,馮氏活動甚力,到處在團體或大學演講&mdash&mdash甚至在街頭,公開發表意見,批評中央措施,盡力呼籲美政府勿予借款,無供軍械,而支持反中央的新勢力。

    他于是一再成為這新運動的中堅分子了。

    不過,手無寸鐵,大異往年,但中央總不免多少受其影響。

    (參考薛著) 十二月,美國國會讨論援華案時,他親到華盛頓,集中力量反對此舉,對記者會、國會議員多人,以至衆議院撥款委員會之一個調查小組發表意見逾兩個小時。

    據說:“當時,美國會已通過了緊急援華款六千萬美元,到了撥款委員會一個折扣打成一千八百萬元。

    ”該“聯盟”中人都認為是馮氏“有相當的功勞”。

     旋而中央正式開除馮氏的黨籍,并取消其護照。

    十二月二十日電令返國。

    馮氏回紐約,即正式宣布與南京斷絕關系,自以“政治難民”身份仍留居美國。

    會國内一輩不滿中央的“國民黨”離心分子,在李濟深領導下,于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元旦,在香港正式組織成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

    馮氏被推為中央委員之一兼駐美代表。

    二月初,“國民黨革命委員會駐美總分會”籌備會成立,馮氏緻力活動如前。

    嘗答複一美記者的詢問雲:“任潮将軍(李濟深)和我是一個人。

    我出國以前在南京已經和他約定了;他的一切都能代表我,我也能代表他。

    所以他的一切主張活動我都是百分之百的贊成而且支持的。

    ” 馮氏在紐約的生活方式,刻苦儉樸,也一仍舊貫。

    初到時寓一中等旅館,與女婿各居一房間,每天租值十元。

    他嫌太破費了,遷往公寓一小房間,每周十四元,可是兩人共居一小屋子,太不方便,終于另行租賃寓所,月費九十元。

    原自備私家汽車一輛,也賣去,得款二千美元,出入惟坐地下火車,必要時乃臨時雇用計程汽車。

    每天必散步一小時,讀英文兩小時,還常聽留聲機的英語會話唱片。

    英文程度,講話仍不流利,但聽懂甚多。

    在家吃飯,如前簡單,常常吃“大鍋菜”(或稱“鍋裡挑”)&mdash&mdash即将白菜、紅蘿蔔、番茄,或他種蔬菜,和一些牛肉,連面條統放在一鍋煮熟,大家分嘗。

    有時也與友人外出在小館子吃飯。

    他幾十年的習慣是早睡早起的,不過在紐約主持各事務,因各友白天做工,到晚上九時後才能來開會,一直到中夜方完,他的生活習慣也不得不為工作而改變了。

    未幾,馮妻李德全也東來,始再有家庭生活。

    有時,全家去看電影。

    據說,這是他惟一的娛樂。

    (以上在紐約生活,摘錄劉尊祺、吳茂荪兩文,載《紀念冊》并參考薛著。

    ) 自此以後,馮雖仍身在異國,實際上已成為“無黨之人”了。

    馮非共産黨人,不過,其妻李德全卻是老共産黨員,大概是多年前随馮氏遊俄時正式入黨的。

    不過,馮氏始終仍然笃信三民主義,隻是不喜歡許多國民黨領袖人物,也不贊成中央的許多政策措施,則卻是事實。

    他不承認是共産主義者,而自許為三民主義實行者。

    質言之,他不過是國民黨内的“革命分子”,一如好些反蔣的國民黨員一般(上據餘個人所知)。

    這不能稱為“倒戈”,蓋已無“戈”之可倒了。

     然而馮此時的意識形态中,堅信“中山先生親筆寫的&lsquo民生主義就是共産主義&rsquo。

    這是我們全同胞的寶典,哪能随便更改?更改了這個,便是叛徒”(見緻李濟深函,載《紀念冊》頁一六一)。

     三十六年(一九四七)九月九日,馮氏與其志同道合者組織“華僑和平民主協會”,以促進其籲請美政府停止對中國之一切援助。

    效力雖微,而國民政府再不免受影響矣。

    十二月廿日,中央宣布召其回國,不應。

    卅七年(一九四八)之初,“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在香港成立。

    他被選為中央委員之一,并任該會駐美代表。

    這是馮氏“左”傾之正式表示。

    據我個人之臆斷,他之所以行此一着,無非對于國民黨人物與黨、軍、政措施之失望與不滿,認為不符三民主義,故而投向他力,固以為共産黨是足以實現其為國為民之理想的。

    上文已說過,他一生志在救國救民,不過所具有的是“單軌頭腦”&mdash&mdash由獨自仗賴儒家治道,而至“基督教”,而至“國民黨”,以至“共産黨”,無非一貫的表現。

    其然,豈其然耶?願質諸當代學術界史學家之公平的知人論世者。

     歸途中逝世 民國卅七年(一九四八),馮氏之旅美護照已過期,美國官方屢次加以壓迫(見馮緻李濟深函,載《紀念冊》頁一六一)。

    據其自言,有一美國官員H曾向他表示:“我們美國政府是反對共産黨的,是決不能與共産黨合作的;隻要你們不要共産黨,我們美國政府願意幫你們的大忙,用錢用軍火有的是。

    ”又直引其言:“隻要你們不要共産黨,我們就不要國民黨,願意幫助你們民主人士。

    ”馮堅決拒絕,而一力擁護孫中山先生昔年的“三大政策”(以上統見同上函)。

    因此,美政府“不讓馮玉祥将軍享有在美尋得政治庇護的權利”(美國前内政部長伊斯克語,原譯文載《紀念冊》頁一二四)。

    這即謂不準其再在美居留,無異是驅逐出境。

    馮氏于是不得不亟謀他适。

    但究去何方?初拟到香港,但是對他不安全(同上)。

    他自然不想托庇于英國或日本。

    那時,他真有點慌張;簡直無家可歸,無地可容,無路可走。

    美政府的表示何異“為叢驅雀”?卒之他得蘇聯駐美大使潘友新之力助(《紀念冊》頁一一二吳茂荪述),乃得轉往蘇俄之許可證。

    會夏間,共産黨軍隊在北方大舉南下,節節勝利,準備在北方召開大會。

    馮氏亦決乘勢前往參加。

    據其自己宣布前往目的雲:“這次回國,是為了參加新的&lsquo政治協商會議&rsquo,籌備召開&lsquo全國人民代表大會&rsquo,組織真正民主的聯合政府。

    ”(見《告别留美同胞書》,載《紀念冊》頁一五七) 籌措旅費,也大不容易。

    原來,馮氏此時經濟非常拮據,柏克萊的房子又賣不出去,隻有拿房子向銀行押了八千美元,又把家私拍賣了,才能成行。

    留下次子夫婦與兩孫在美,說是“在美洲留下馮家一粒種子,永遠為民主與自由而鬥争”(上見“楓葉”函,載《紀念冊》頁一二六)。

    七月卅一日,他便挈夫人和一子三個女兒及女婿乘蘇俄載重九千噸的貨船“波必達”(Pobeda)号從紐約啟行,出大西洋,假道蘇俄返大陸。

     八月杪,貨船渡大西洋,過地中海而駛入黑海直趨蘇聯境内的敖德薩港。

    九月一日下午三時,馮氏突遭意外,在船上與其一女被焚死。

    據官式報告:是日,船上放演電影,影片失慎着火,影響及馮氏,遂因心髒病發或受窒息而死亡〔注二〕。

    一代奇人,遂爾溘逝,年六十有七〔注三〕。

     五年之後(一九五三)十月十五日,馮氏之屍體遺灰安葬于其生前兩度隐居之泰山;葬禮儀式隆重,毛澤東、朱德等均緻送花圈,中國政府要人多有親來送葬者。

    由李濟深主持葬禮,其二子安放遺灰入土。

    馮氏在人間世的事迹于是結束。

    (其妻李德全于一九七二年四月廿三日,在北平逝世,年七十七歲。

    ) 結語 關于馮氏之死,吾思之,吾重思之,這個曠代的軍事奇才,千百年不可多見的人豪,一生懷抱和實行救國救民的大志,本來是饒有竟其全功之可能的,終因言行招惹,人事複雜,環境杌陧,竟緻有若是之悲慘收場,不能為國為民多造實益,赍志以殁。

    令我不能不相信新國畫大師高劍父先生之所謂大自然充滿“殘缺美”。

    他之誕生距今适屆九十周年,我為他寫完這本傳記,怛悼之懷,餘哀不盡,結果全稿之時,猶有說不出的多端感慨,不禁擲筆三歎:“可惜!可惜!真真可惜!”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全書脫稿 〔注一〕又文按:馮部将領中與餘最友善而為餘所最敬仰之一人,厥維張荩忱将軍。

    茲搜集所得有關其一生之資料,以及個人交誼印象所感,撰成《張自忠将軍事略》,附錄于此,以傳此曠代民族大英雄。

     張将軍自忠,字荩忱,以清光緒十七年(一八九一)七月七日生于山東臨清,為魯西望族。

    父國桂公,官江蘇海州,有政聲。

    少時,随父任所攻讀。

    繼入臨清中學,複畢業于天津法政專門學校。

    乃蒿目時艱,懷有報國大志。

    民國三年(一九一四),投筆從戎,投陸軍第二十師為學兵。

    (上據劉棨琮:《張自忠成仁取義》篇,載《掌故》月刊第九期。

    ) 民國六年(一九一七),年廿七歲,轉而投效馮玉祥之第十六混成旅。

    初任學兵連見習官(劉著頁二七)。

    其為人也,懷大志,具雄才,軀幹魁梧奇偉,不愧“山東大漢”之稱。

    素性嚴肅剛毅,木讷寡言,生活儉樸,精明強幹,刻苦耐勞,此餘昔在軍中所深深認識、印象不磨者。

    入營未久,即得馮氏器重,資履雖淺,倚畀甚殷,浸假成為其骁勇愛将之一。

    曆任各級軍職,于諸戰役中屢立大功。

     自十九年(一九三〇)國民軍解體後,孑身至晉複投宋哲元新改編之廿九軍,任師長。

    後随軍移駐華北。

    民國廿一年(一九三二),日本占據東三省後,分路西進。

    其進攻長城喜峰口一路,宋哲元軍張自忠率本部與趙登禹兩旅極力抵抗,大刀隊神威莫禦,日軍死傷甚多,大敗而退。

    其後,張将軍繼任察哈爾省主席及天津市長。

    廿六年(一九三七)盧溝橋戰事發生後,宋奉中央命率所部坐鎮保定。

    張乃代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北平綏靖主任,兼北平市市長,蓋留其在後方與日軍周旋掩護全軍也。

    日方知其實為積極抗日分子,亟謀進兵逐之而另設傀儡組織。

    張實無法施行軍政職權,而全國輿論,不明真相,一緻痛诋,目為“漢奸”。

    張受謗,悲憤欲絕,但無由自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