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和一個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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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好好做事,看見貫中在亂鬧又加些無聊的人造謠生事她不平的很,所以常來看我。

    她一看見了盒子說,韻卿哪裡來的這兩個好看的盒子?我說是元任母親的首飾我還沒有看呢,也不知道是些什麼。

    她又問這個是不是趙家拿來算做下定的東西?我們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答她說,我們都定過了,不要再定了!湘姊詫異的說,哪一天!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兩人又異口同聲的說,怎麼沒有告訴過你呢,早告訴過你,我們從小時不是都定過了嗎?湘姊罵我們,你們怎麼婚姻當兒戲的說了玩,這是終身大事,不要亂說,我們兩個人也都回她,我們實在是很認真的,不過形式上我們不在乎。

    (湘姊對我向來非常關照的。

    ) 湘姊給拜盒從桌底下拖出來說,讓我來打開來看看。

    我就給鑰匙給她,開開來一看,一盒是一付珍珠頭面,還有珠花等等,那一盒是些零碎翠如意戒指兩付镯子小金錠子等等。

    湘姊說,這些好東西你們就放在桌子下?!我說,我們并不知道。

    可是元任在一旁大生氣說,我從前在南京念書時家裡總說沒有錢,他們收了這些首飾不變了錢給我們念書收這個有什麼用處?若是我沒有機會出洋,現在留這個算什麼?湘姊接着說,中國的風俗是如此的,首飾是女人的财産,願留着财産給子孫,不願變賣了給念書,若是賣了就算是敗家子了。

    這種興趣我和元任一樣,一點不在乎的。

    湘姊又說,元任這個不管你的事了,這是應該歸媳婦的(也是中國風俗)。

    我說,我不在乎,元任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

    元任說,你揀你要的留下,其餘的賣了吧。

    我們帶錢到美國買有用處的東西,好不好?我回他我向來不在乎首飾的,我母親給我一對金镯子我也不要了,一道變現錢吧。

    湘姊笑了罵我們,你們這兩個敗家子!(湘姊本是我和貫中同樣交情的同學,後來見貫中如此亂鬧所以打抱不平,以後同我特别好,也給醫院接過去了,她是熊希齡太太的侄女兒,所以熊太太也給醫院幫忙,又給貫中接到香山慈幼院去當醫生了。

    )我們商量好了就起頭辦買賣的工作。

    但是在中國的習慣一般裝飾品不喜歡用老式的東西(除了留着傳代的以外),所以一樣價錢的東西必須翻新才值錢。

    我就給些珠花拆了重叫人穿新式樣再賣。

    元任的朋友唐滔來說帶現錢到美國去不上算,因為那時一元換一元,帶舊貨可以得好幾倍利的,我們兩個人都不懂,就照他所說的辦了。

    又買了一大些中國的古繡貨和山東綢的繡貨打算帶到美國去賣,想到至少可以一元中國錢可以換成幾元美金用。

    所以給些現錢都買了東西了。

    元任又正忙了做商務印書館的第一套國語留聲機片,因此兩個人終日除了在一道談我們将來的生活愛情以外還加了一大些忙的事。

    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元任再到美國去還是到康奈爾去,還是到哈佛去?因為他離開美國時是康奈爾當物理教員告假走的,可是又想改行學語言學,他就寫信給他哈佛的哲學先生霍金先生有沒有機會同時教書和進修。

    外國有句俗語說,“哲學不能焙面包”,就是說不能靠哲學吃飯的意思。

    可是碰巧這次霍金先生回信說哈佛可以找你來當哲學教員,同時可以随便聽什麼課,所以他就辭了康奈爾物理的事情答應到哈佛去了。

     第三十五章 新人物的新式結婚 那麼目前就是結婚的問題了。

    我們兩個人都想我們沒有父母了。

    其時我的生父母全在,就是大伯和姨姨,可是照中國風俗不算我的父母了,隻能照伯父母算,不過結婚時若是父母不在了也須用親伯父母出名,何況是我的生父母呢?但是我們又要改革中國的老習慣,所以就定了用我們自己兩個人出名發通知書。

    又想到結婚是我們兩個人自己的事何必夾着一般别人在裡面忙而花錢呢?所以除自己兩個人以外,打算不告訴一個别人。

    到中央公園格言亭裡自己照了相印通知,聲明不收禮。

    是真不收禮。

    以後連元任的姑母家送鮮花籃來都退回去了,他們當然氣了,因而斷絕了往來多年。

    為着這個緣故所以後來兩個女兒結婚恐一般人不諒解我們的真心實意的想不收禮,隻得讓送來的就收了。

    從這上使我們感覺到一樣事要改革舊俗,真是不容易的事,可是我們那時還有年青的勇氣,竟做到了。

     我們結婚就是結婚,找好了房子,元任從羅素處搬出來,我從箭杆胡同搬出來住在小雅寶胡同甲四十九号。

    兩個人忙的簡直哪像新娘子新郎,像兩個人剛打了架的樣子。

    到了通知書上定的結婚鐘點我們兩個人其實在戶部街的郵政總局發通知書呢。

    以後打電話請适之和朱徵(湘姊)到我們新家來吃晚飯。

    (我們兩個人各人帶了我們自己的下人,元任的下人還叫我楊大夫,我的下人還叫他趙先生,以後一直到出國還沒改口),那天的晚上我們雖然有廚子,我說讓我來自己做幾樣極家常的菜以後可以留一個話把子給人說好玩點。

    所以我預備了四碟四碗。

    等到胡适和朱徵兩個人來了還不知道我們就是那天算結婚呢。

    吃完了晚飯,元任說我們有一樣事要麻煩你們二位。

    他就拿出一張自己寫的結婚證書請他們兩位做證人簽名字,這就算我們結婚了。

    本來我們打算連這點手續都不要。

    後來任叔永勸我們說,你們成熟的人這樣子不要緊,不過防着不懂事的年輕人學着瞎鬧,你們最好用最低限度的辦法找兩個證人簽字,貼四毛錢的印花稅,才算合法。

    這婚書和寄親友的通知書如下: 趙元任博士和楊步偉女醫士恭敬的對朋友們和親戚們送呈這件臨時的通知書,告訴諸位他們兩個人在這信未到之先已經在十年六月一日(就是西曆一九二一年六月一日)下午三點鐘東經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标準時在北京自主結婚; 告訴諸位,他們結婚的儀式是如下: 第一節 第一段 甲本人和證婚人簽名,證婚人:胡适之博士,朱徵女醫士; 告訴諸位,因為要破除近來新舊界中俗陋的虛文和無為的繁費的習氣,所以他們申明,除底下兩個例外,賀禮一概不收: 例外一:抽象的好意,例如表示于書信,詩文,或音樂等,由送禮者自創的非物質的賀禮, 例外二:或由各位用自己的名義捐款給中國科學社,該社各處的住址如下: 南京成賢街中國科學社胡剛複博士, 上海大同學校胡明複博士, 北京西四牌樓羊肉胡同四十五号任叔永社長; 又告訴諸位,他們兩個人旅行到六月底回來之後很希望朋友們親戚們常常到北京小雅寶胡同四十九号敝舍來茶談叙舊知新。

     下簽名人趙元任和楊步偉同意申明他們相對的感情和信用的性質和程度已經可以使得這感情和信用無條件的永久存在。

     所以他們就在本日,十年六月一日,就是西曆一九二一年六月一日,成終身伴侶關系,就請最好朋友當中兩個人簽名作證。

     本人簽名 楊步偉 趙元任 證人簽名 朱徵 胡适 不過這裡白話謅謅的新人物的新文學是四十多年前的了,現在看看覺得有些地方可笑,并且因為裡面說些什麼“東經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标準時”,所以元任有個天文家朋友GeorgeVanBiesbrook收到了(英文的)通知書就在他的yerkes觀象台的“布勒登”牌子上貼起來,所以我的結婚成了一種天文現象了。

     那晚适之走了就給我們的消息報告給晨報翟世英(菊農),因為他們早有我們要結婚的消息,可是不知确定日期,常對他打聽,所以适之就給證書抄去和通知書一并給了他們。

    第二天晨報特号大字标題是新人物的新式結婚。

    我們當年這無儀式的結婚儀式,不但是在那時轟動一時,就是一直到現在很多人還要說學趙元任夫婦的結婚儀式,但是沒有一次學象了的。

    就是我們自己的女兒們也學不象。

    在四十四年前,我們兩個人所想的結婚的事,并不是要好奇來引人注意,我們的理由是第一想到結婚這個事隻兩個人的個人關系最大,而别人不過加入熱鬧而已。

    即是要熱鬧,我們可以慢慢的請朋友來,更可以熱鬧長一點(例如第二十三圖科學社的聚會)。

    第二的理由我們是完全想打破了家庭本位的婚姻制度,所以拼命的想到隻表示婚姻是兩個人的關系,與家族無關。

     第二天報上登出來“新人物的新式結婚”大标題。

    我們見着羅素,問他,我們結婚的方式簡單不簡單?他說,夠簡單了,不能再簡單了! 這部《一個女人的自傳》就寫到這裡。

    底下再寫就是《雜記趙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