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撤退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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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上海和蘇州都被炸了,聞說最後的防線是在蘇州,梅月涵因清華大學在長沙建築房子事要到上海轉長沙,匆促的連手提包都未拿就想走了。

    我說你總要帶點随手用的東西吧,就給我印有名字的一個小提箱給他裝了些必需的東西帶去(沒想到這個手提包因此留下來了,一直到現在還有,而又作為我毀家後的一件紀念品)。

     因為聽見蘇州都被炸了的緣故,我着急起來了。

    因為元任病中一點聲音都不能聽見,一有聲音就滿身大汗出的不止,如何能聽炸彈的聲音呢?我正無法辦時,孟真來了,我和他商量辦法,他說公務人員現在都還不動,隻家眷可以先走,但研究院因保留古物和檔案的緣故,暫有一部分人走,乃定的太古怡和兩隻船艙位。

    但是元任因有病自然可以先走,叫我和吳亞農要船艙位,我對吳去說,吳回我須和李濟之先生說,因那時傅做政府的抗敵工作顧問等事忙去了,李則代理所長。

    我就去問李可否讓一兩個艙位給元任帶一個女兒先走,我們以後再說。

    李很快回我趙太太我們聽差的都有職務的,暫不能讓,元任事慢慢想法子。

    但是那時弄一個艙位比登天還難,故那時的我,自然容易多心的,我就回他元任連一個聽差的都不如了,好!我就自己另想辦法。

    我回到家裡,行為上還不敢給元任知道,可是心裡難受極了,坐在樓下客廳裡出眼淚(我是很少出眼淚的人),心想今日才知一般人争權之故。

    正在傷心的時候,周寄梅(周贻春)來看元任的病,問我為何傷心?是否元任病有變壞?我說不是,就給原因說給他聽。

    他說我來想辦法,明天的太古船有實業部包的一個整大菜間十個艙位。

    我說不要太侵占别人的位置,可以在大艙間加兩個床位好了,隻元任和如蘭先走,我們以後再說,晚上他自己就送票來了,還說一句趙太太真給别人想的到,在這種時代總是各人顧各人,能占多少就占多少,不給别人着想,我今天要為你們全家叫别人讓艙位,就不容易了,隻元任和大小姐兩個人去,一對他們說就很快的勻出來一間大菜間,明日中午上江順号船。

    他走後我就對元任說你和如蘭先走,若是我和你先走,我不能丢下四個小孩在家,全體走弄不到這麼多的艙位,因為那時招商局船不能坐,恐怕日本飛機炸,隻得坐外國的走長江船,所以擠的不得了。

    我們已定了明後天就走,家中有現款一百八十九元你們帶一百七十元去,我留下十九元,元任急了說那怎麼行,我說不要緊,我們一、二日就來了,家中吃的全有不要錢,元任從不管實務所以容易哄他。

    其實本來家中還有幾百元,我因守信用的緣故拿了三百元照定期日子還銀行的每月付房子的借款,到新華銀行去付錢。

    大門已經關了,我打開後門徐振東經理還在裡面算帳,我就給款付了給他。

    他雙手抱着我說,趙太太世上沒有人有你這樣守信用的,我還高興極了,豈知以後幾乎為錢所困。

    但是我的為人一點也不後悔的,所以我現在在美國要蓋房子時,也是一問銀行借款,銀行總是借的,我是甯可自己受緊不願失信給人的脾氣。

     元任和大女兒走時,我對大女說,若是我們一時不能出來你們不要着急,我是經過多次内外戰争的,總有法子出去,你好好關照父親要緊,兩隻皮箱衣服和我們四個人的皮大衣,因若出去皮衣無錢再制了,你們先帶走,另一箱是你們父女的四季衣,我們離家時能不能帶東西不得而知。

    萬一出事汝和汝父就到檀香山去。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我帶了三個小的送他們到船上歡歡喜喜的離開他們,使他們不覺得我心中十分悲痛。

    (此種情形以後朋友中都知道。

    ) 元任走前我們兩個人商量好了,家這麼大,帶什麼東西走是好?想想錢買不來的東西最要緊,三十一年的日記,和四千多張自己照的富有曆史性的小照須想法寄出去。

    所以元任還躺在床上時我就把他的日記和小照從本子上撕下來包了七小包。

    第二天一早從郵局寄出去(因前幾天給這些和要留的信件裝了一大手提箱給研究院帶,他們回說私人的東西拿回來了,其實以後查出來有權者十幾箱都帶出來了),我親自去寄,等了七小時方寄出去,我在等時越想越恨,元任一病大家就一點不顧了,我就給包裹填的住址都在郵局内改寄美國紐約的朋友(R0bertW.King),而又不知他家的住址,隻知道他是美國貝爾電話公司的高級職員,就用那個地址寄了出去。

    元任上船走後,我回家就帶了三個小的到金陵刻經處後進住家處坐了聊天。

    (金陵刻經處後進三個院子始終還是楊氏子孫住着,而祖宗牌位也還在那兒未動。

    )我五弟的連襟黃金濤(聲音記得,那兩個字不記得了),是吳國桢的丈人,他的前妻和我五弟媳是姊妹。

    他說元任走了你們不要急,我慢慢想法和我們家眷一道走。

    我當時就謝謝他,還說了笑,家家都是太太小孩先走,我可是打發丈夫先走多好玩,我不怕,倒要看日本人來什麼樣子。

    說笑說笑警報來了,我趕快坐家裡的洋車到了成賢街就走不過去了。

    再三和警察商量我們到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待下來,大家都問趙太太你不怕嗎?我回他們你們不怕,我為什麼要怕呢?我心裡想幸虧元任走了,我就什麼都不擔心了。

    一小時以後解除警報我回到家,用人們自然慌張的不得了。

    我就再三安慰他們,連我還未走嘛,你們若是怕就回家,我給你們一個月的工錢(每人隻三元到五元的工錢),你們知道我手邊并無多錢。

    當時兩個走了,小李媽和王二留着不肯走。

    第二天八月十四(或十五記不清了)中午日本飛機真進城了,丁緒寶住在我們那一所房子裡也未走。

    以前家家蓋防空壕,我們兩家也蓋了一個防空壕在地面上(南京蓋的都在地面上)。

    買不到結實木頭就給一個電氣冰箱放在中間可以結實一點。

    兩家小孩還在園子裡看熱鬧,二女新那還恐看不見特為坐上滑梯上看,三女來思怕的給頭放在冰箱裡,我也站着看。

    連飛機上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可是這次放了兩個炸彈在小營裡,并未炸城裡和市面上及住家等處。

     元任走了以後我就想加入紅十字會工作,但是适之他們都反對說元任好好的時候,你們總在一道,現在他病未好,你須設法追去,現在國家最不能損失的是人才。

    那時美國大使館一個二等秘書叫J.HallPaxton,是我們的老朋友,他打電話來問元任病體如何?我回他已給元任和大女送走了,隻我們母女四個還在家裡未走,因無船票。

    他回答我那怎麼成呢?元任病體非你關照不可,後天或十九号我可以弄到太古船票是全家的,我可以給我母親的一間大菜間給你,其餘統艙并可帶用人走。

    他的電話來時,不巧正是吳之椿在此,得知此事趕快說,我派人去拿,我覺得再好沒有了,因那時總覺得遇到的朋友都是幫忙的。

    沒想這個自私的人,給票拿到手,來對我說,可不可以給這張大菜間票給他太太和小孩先走?兩三天後他可以弄到船票給我們,若是一定要十九号走,招商局的票也有。

    我回他為什麼你不坐招商局,既是怕打,為何我們不怕?他說他的兒子小,我們孩子大了。

    我氣了要打電話給美國使館取消那張船票,吳用身子攔在電話前,用兩手推我。

    我當時看那種卑鄙樣子氣的我要死。

    我回他你欺我們母女将來你得不着好報的,也許你的兒子會死在江裡的。

    他就坐在我家下午不讓我出去。

    我那時手上又無錢,又無船票,幸虧元任走的第二天丁聲樹來說研究院發兩個月的二成薪水,他給我們拿了一百八十元,否則零用費全沒有(因那時元任在史語所薪水和所長一樣大,因此為人忌妒),而政府又收買以前叫民家儲積的汽油我又賣了一百九十六元,因元任病汽油無用了,而政府又聲明儲有者必須被收買,車子本為李濟之等借去,叫我六弟送他家眷到鄉下,出了南門又不敢去送回來了,正好白崇禧的王參謀住在我家樓下,他是住樓下朱姓的朋友又付了我一百元租用,就是那個“京字880”号的汽車的結果,還有多下的米面等等半賣半送的,我記得一共湊了九百元我們離家的。

    有一天适之和我在電話上說話一半警報來了,就停了說話等解除警報又接着說,那一天十四次警報。

    在離家的頭一天适之來了,說他太太和蔣太太等也許日内到,可不可以住我家?我說自然沒有問題,我就給被單全換了,床前桌上還插了一朵玫瑰花才走的,所以至今閉眼還覺得家中還是那樣的。

    八月十九号大早黃來通知我,先在江邊等一下,他們先進去,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