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劍橋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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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有了小孩更不便當了,還有一樣三樓沒有熱氣,須每一個房子買煤氣爐子,元任又是最怕冷的人(劍橋比北京還冷),買了兩個爐子隻能暖和兩間房子。

    房東看我們這種情形也覺得不合式,但是兩面都因合同的緣故不肯先開口,結果還是我來放炮。

    我叫元任對他們說,若是我們找到合意的房子,這面我們認他們半年的房租,或由我們找單人的朋友來住。

    因為房子離學校很近,在第二學期内也容易找人住,所以我們就是出他們的,也不過三個月的房錢(好在這時我們手邊有錢了),兩面一說好,我們就進行找房子了。

    可是難問題還是在我們這方面,因為學校左近的房子,到開學以後就不容易再有空的,從這個學期的半中間去找,真是難上加難。

    不料真是萬幸,隻兩天就找到SacramentoPlace的一所二樓全層,兩睡房,一客廳,一飯廳,另有澡房廚房,房東是個黑人,住在三層樓上。

    但是還要自己燒煤爐,爐子亦要歸自己裝,須花二百多元,而燒爐子要從地下室去燒,由管子通上來,(所以一樓的人從中占光),每天須跑上下四次,每星期一還得搬一大桶煤灰給市政府收去。

    好在房錢很便宜,隻要三十六元,二年的合同,這算是我們第一個家了。

    (三十八年後現在的楊聯升家就住在同一條街的對面。

    )McDougall教授的房子也找到兩個學生住了,所以我們也沒花錢,我就送了他太太一個金鑲翡翠的戒指,他喜歡的不得了。

    他說我們這些窮教授若不是人家送這個,我們一輩子也買不起。

    其實我們也買不起,那是元任的母親我婆婆的遺物,所以我們也不知價就是了。

     打算搬家了,這些東西又得裝箱,除了原有的東西以外,元任還給存在绮色佳的鋼琴等等運來(從窗口吊進來),又買了一個舊飯桌,幾把椅子、書架、床、藏冰的冰箱(那時還沒電氣冰箱呢)一大些舊家具,一共花了一百多元就樣樣都有了。

    想到那時的生活真便宜,每星期的吃食隻十幾元就過的快活的很了。

    (現在我們兩個人隻吃食連請客,就得四百元一個月。

    ) 這個房子雖然是黑人的房東,可是也好的很,除了打掃我們前後門外,有時還給我們的廚房也洗洗,我們吃剩下來的東西給他們,他們就高興的不得了(黑人和猶太人特别愛吃),可是元任交代我可别學他們說的英文,因為他們有一種特别聲音和帶階級性的文法,而我雖然對語言也不專心也無興趣,可是到了一個生地方學話非常的快,不管到何處,兩三天就可以說本地話,但是隻那一點的淺近話,總不深研,也無心想再深研下去,所以在美國三十多年,還是說不全,隻可以說的很熱哄就是了。

    記得孟真在美時,聽見我和美國人說話,說的那麼流利那麼不錯,他說趙太太真膽大,我回他,我那樣事不膽大?(敢在傳記文學上寫文章也是膽大。

    )世界上事若不膽大去做,哪能成功呢?隻要不妄為就是了,并且說話隻要他們能懂就好了,我是這樣說不通的話,就改一樣說法,說到他們懂為止,也不苛求文法上的時間還是現在、過去、還是将來,随便說一陣隻要辭達而已矣。

    并且外國人在中國幾十年的還不會說一句中國話呢。

    孟真也隻得笑笑說趙太太總是強詞奪理的辯,但是元任從不以我的話為恥,常在學術演講時拿來舉例玩。

    所以元任以後在一九六八年出的《中國話的文法》前面說:“緻獻給我太太,因為她一不留神就說出些中國話的文法的絕好的例子。

    ”可是他自己則不然,一字一句都不能有錯的,不但是英文,對任何語言都是如此。

    我就偏偏總不對,他也無法改正我,有時追着改我,我就發急大吵起來,隻得作罷,所以他批評我不但外國話沒有說全的,連中國各種方言也無一處說全的,我總回他,不要緊,我又不是方言家,所以很多人非常希奇為何趙先生改不了趙太太的說話,就是這些道理,我覺得我說的話才是代表全國的國語呢。

     我雖然中國方言說的不全,但是也喜歡試試這個試試那個。

    有一陣子我和元任定了每一個禮拜說一種不同的方言,南京話北京話湖北話等等。

    最古怪的是我以前在上海中西念了那些日子書,從來不說一句上海話,跟同學們還是說我的帶安徽底子的南方官話。

    但是這次元任對我說上海話,不知不覺的我的上海話很順的就說來了,因為那些年早就聽了潛伏在裡頭了。

     說了一大些旁枝,再來歸到正傳吧。

    在劍橋的家是住定了,兩個人各行自己的事,元任當然是很忙的,上文說過他是一個能學多少就學多少的人,我呢做點什麼呢?元任說你來譯點書。

    有一個山格夫人(MargaretSanger),她是專研究生産限制的,她寫了一本WhatEveryWomanShouldknow,我譯叫《女子應有的知識》,我有好多英文字不認識就問元任,元任說你去查字典以後就記得了。

    我不肯,我說要我花那多時間我就不做,擺着一個活字典在這兒一問就是了。

    我就給生字寫下來,等他回來一問就完了。

    (因此也是我英文總學不好的一個理由,和外國人說話時也是如此,一直到現在還是回頭一問就是了,可是問完也就忘了。

    )有一天翻譯到一個婦女一生大約有兩千個卵(ova)我就譯成有多少雞蛋(我查字典ovum,ova是eggs)。

    元任看見簡直笑瘋了,以後常常開我的這個玩笑&mdash&mdash一個女人有兩千個雞蛋。

    這本小冊子,是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

     我還有一個忙的事,就是帶了那些零碎的繡貨,常有人來問要買這個那個的,我們嫌煩了。

    霍金太太出了個主意叫交給哈佛合作社去賣,他們給地下室擺了一個大桌子特别賣,可是有些我須做成一個東西,聖誕節前又要元任自己每天去半天解說給他們聽,一個月下來倒是賣了三千多元,剩下來的三分之一我也不高興做了,元任也不高興賣了,留了些給合作社賣,又給了一個專門做這種生意的人去賣,不賺錢,可是省多少事。

    在那時中國學生中李濟之、李翰、陳岱孫、葉企孫、肖遽、張欣海、錢端升、李旭初等人常和我們往來,濟之來的最多,胡正詳差不多就是我們一家人一樣。

    每星期六下午我去中國城買菜,他總在地道車入口等我拿了東西一道回家煮了吃。

    有時他從實驗室裡帶個兔子回來腌了,下次來吃。

     到年假了,以上常來的朋友們都來我們家過年。

    到了兩學期當間有兩個星期停課,倘若你的學生考完了,你就可以走開幾天。

    我們不是有很多錢了嗎,(也不過三四千元現的。

    )元任就提議在生小孩以前到紐約去玩一趟,帶到哥倫比亞做片子公司去看看灌音好不好?若有不對的也可以有機會再灌一下。

    我生平隻要有人提議玩無有不贊成的。

    正月十六我們就坐火車到紐約,董時給我們找了一個旅館靠近哥倫比亞大學,因為那時沒有私人汽車,住的地方總要靠地道車近,往來才方便,并且也靠近董時住處,他每天下了課總來加入我們吃玩。

    (美國各大學放兩學期間的假,前後不同的,有的相差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