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劍橋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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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吃飽了,三天不想吃飯了。

    等了差不多一個月了,教育部的補發川資還沒到(兩個人九百多美元),北大的薪金也沒來,元任才起頭有點急了。

    我說你不要癡漢等丫頭了,我們還是自己想法子吧,他說第一最快的還是商務印書館做國語留聲片的錢可以要,但是合同上一定要到了哪一期才可以拿多少,我現在趕快給材料弄出來到紐約去灌片子(就是現在所謂錄音),可以拿第二期款九百元(一共兩千七百美元),但是目前要川資到紐約和住兩大旅館跟吃還須四五十元。

    我說我們這些金翠等首飾可以賣點用,元任說我一時也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賣,我想或者可以拿到當鋪去當,因為我以前當過一回照相鏡子的,拿一件皮大衣當當好了。

    我說那太多了,上利多,還是給幾條整狐皮拿去看看吧。

    于是他就拿了三條狐皮到中國城的一個當鋪去,居然當了四五十元。

    (那時的一條狐皮做圍頸用的可以值五十美元一條,所以臨時要用錢能當出三分之一或半價出來。

    )各樣齊備後元任就打算坐船到紐約(坐船比火車省錢,又不耽擱時間,一夜就到了),到紐約去灌第一套國語留聲機片的音,在他臨走前我忽然想到要買一架勝家縫紉機器,我可以給帶來的一些補子做成手提包,因為在美國店裡看見有用兩塊補子做成一個袋,兩邊還加兩條子,上面口子用兩個大圓圈來做提手,我就和胡正詳兩個人去到中國城買了一大些假翠手镯來做把子。

    機器是月付的,每月隻付三元,袋子沒有綢裡子我就給帶出來的各色的襯裙剪了做,所以等元任一走,我就大做起來了。

    并且樓上七間屋子空空洞洞的,我一個人又有點怕,就連夜的不睡做機器。

    (我做飯和做衣都快,現在要做一件衣服我隻要兩個半鐘頭就可以做成功了。

    )一夜做了八個袋子。

    可是沒想到樓下就是房東的睡房,第二天一大早房東太太來問我,你丈夫走了,你一夜空嚨空嚨的做些什麼?若要搬箱子可以叫我們幫忙,因為你現在懷着孕,不能多動。

    (他們自己有五個小孩。

    )我說不是的,我指給她看,她一看見驚奇的不得了,許許多多的東西都打開來了,一屋子一地都是零零碎碎的繡花的東西和山東綢的繡貨等,我就給我做的手提袋給她看,她高興極了。

    我說你要拿一個去,她揀了一個問我賣不賣,我就點點頭表示賣,她又看見三件灰鼠脊子的大衣,她指指那個賣不賣?我說賣。

    (我聽見她說了兩次賣的字,我就可以回她賣字了。

    )她問我多少錢,我說兩百五十元,她問我這個價錢對不對,我連點了幾次頭,她又問我,你的丈夫不反對嗎?我指指東西指指我自己表示是我可作主,但是以後她告訴元任她以為我說是我自己的東西的意思。

    其實我們從來不分的。

    (因那時灰鼠脊子大衣在外面賣六百元一件,可是是做好了的,做工須一百多元,所以我以後都賣了,沒留着自己穿。

    )他們因為大女兒要出嫁,正想要這個,她當時就拿下樓給她丈夫看,給了我一張支票加了一個條子說明若是不對可以退還。

    (這是教授們的辦法,若是商家就不那樣了。

    )她又說星期六(當日下午)她有一個茶會要我給些東西拿到樓下去可以賣點,那時我還不知賣價,我說你定好了,但是這句英文怎麼說呢?正好葉企孫來看我們,我就托他說了。

    我說我根本不知道美國的時價,請房東太太定,要拿些什麼也請她挑好了,不過賣給學校的人應該便宜一點,房東太太高興的不得了,挑了兩大包,她說她再多請些人來吃茶,下午三點叫我下樓去,一切由她作主。

    四十多個人看見東西非常贊賞,有一位太太說東西太便宜了,叫加價,我的意思是大家照東西給價,不要因為救濟我們的緣故給錢,但是我又不會說,所以我就給誰買了些什麼都記下來,想等元任回來後要是有的東西賣的貴多了,可以再退錢或加送東西。

    一個下午下來,賣了二百七十元,零錢我沒收,他們一概給了房東太太,她再給我一張支票。

    午夜元任回來了,第一句告訴我灌好音了。

    他就在紐約打電報給商務印書館高夢旦先生,請他照合同付款打電報彙來,因為他走時隻留了兩塊錢給我。

    (這回事情我想王雲五先生大約還記得,但是他們那時候隻知道我們急了要錢,不知我們當日的情形,所以我寫這些回憶錄非常有興趣,就象當年的境況曆曆如在目前似的。

    )我對元任說你不要急錢了,這裡有五百餘元的支票。

    元任詫異的不得了說,哪兒來的?我說我沒出門就得着了,你放心不是做壞事得來的。

    (我總愛亂說,元任總是正經。

    )如是我就給前因後果說出來,他又好笑,又傷心,覺得他一時的錯誤累我着急過這種日子,他問我是些什麼人買的,我說不知道,隻有一個闊太太買了七十多元的(因此這位太太我們以後總叫她闊太太)。

    第二天早上元任就知問房東太太,她就一一的告訴元任,元任第一道歉做機器鬧了他們一夜沒好睡,我就在旁邊叫元任對她說,我不知道他們的地闆不隔音的。

    元任說了,她大笑,抱着我叫我“親愛的太太”你給美國人的生活估計太高了,住家的這些老房子很少有隔音的。

    (現在很多房子有了。

    )不要緊,我們因此得着了一大些好玩的事出來,不然我也不知道你們有這些好看的東西,我見識了不少,我的客人都問我,我要問你太太,可惜她說不出來,将來我們說話都懂了,更可以有好多朋友都會來問你們的各種事情,還會請你太太去演說呢。

    (我現在實在覺得懊悔認識的人太多了。

    )她又問元任皮桶子(未做成衣服的皮子)那個價錢賣不賣,我趕快對元任說中國話賣好了,不好意思懊悔的,并且她幫了我們這一大些忙,元任做出一點不在意的樣子來,就很快的說自然賣,并且這些皮都是老家的,我們也不知原價,我想我們願意賣了,過後有幾家來問還有沒有了。

    我們知道了美國皮子很貴,所以我們就回說沒有多餘的了,剩的自己留着要穿,其實也不過剩了三件。

     過了兩天商務印書館的錢也來了,哲學系主任又陪元任到婦女俱樂部去演講,是二百元一次,因此我們的錢就多起來了。

    但是那種演講有一個習慣是元任最不喜歡的,就是要穿晚禮服,女人都是長衣服,元任雖知道,可是特意的穿了便服去,主席看見為難的不得了,問要不要另租了換,元任說一定要換我就不講也可以。

    主席隻得将就過去。

    可是不久又到紐約哥倫比亞去演講,就非穿不可,隻得在招待室等,元任的好朋友董時臨時出外租了一套來才換了再上講堂去演講。

    (對于晚禮服的事,元任一直反對的,在一九四六年代表聯教組織到法國去開會,為國體的緣故沒法子隻得穿,可是能不穿時總是不穿,自己從來不買。

    戰後再到美國來更沒有辦這些了,離開檀香山時,陳觀勝送了一套,大約在八年前适之在加大來給半年演講,有一次校長請客,人人都穿禮服,元任沒穿,以後适之送了一套很好的也沒穿過,現在常常給别人來借,并且西岸沒有紐英倫那樣在乎,多數不穿晚禮服,連太太們也是短衣服的多。

    ) 在McDougalI教授家住了兩個多月,房子雖大而不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