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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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看見一隻行将死去的動物時,他會有存一種恐怖感覺:一個本質與自身相同的東西,眼看着消滅了——不複存在了。

    然而,即将死去的是人,而且還是自己的親人,那麼在親人将死之前,除了有恐怖感覺之外,還會感覺到心痛欲裂和受到精神創傷,這種精神創傷和肉體創傷一樣,有時可以緻命,有時也可以平靜一些,但内心永遠是疼痛的,難以承受外界的刺激。

     安德烈公爵死後,娜塔莎和瑪麗亞公爵小姐都同樣感覺到這一點,由于高懸在她們頭頂上的可怕的死亡陰影,吓得她們不敢睜開眼睛,精神上處于崩潰狀态,不敢正視人生。

    他們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尚未愈合的傷口,以免遭到污辱性的、會引起疼痛的刺激。

    所有的事情:大街上急速馳過的一輛馬車,請用午餐,使女們請示準備什麼布拉吉,更壞的是,虛情假意的關懷,所有這一切,都刺傷着痛處,都好像是一種侮辱,破壞了她們所必須的甯靜。

    她倆在這種甯靜中,極力傾聽在她們的想象中仍然沒有停息的可怕而又嚴肅的大合唱,也妨礙了她們注視那在她們眼前一晃而過的、神秘的、遙遠的、遙遠的遠方。

     隻有她們倆在一塊時,才不覺得遭受侮辱和痛苦。

    她們之間很少交談。

    即便談話,也隻說些最無關緊要的事情。

    兩個人同樣都避免談到有關未來的任何一件事情。

     她們覺得,承認有一個未來,就是對他的紀念的侮辱。

    她們在談話中,一切與死者可能有關的事情,都盡量地、更加小心地回避。

    她們覺得,她們所經曆過的和所體驗過的事情,都是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

    她們覺得,凡是提及他的生活細節,都是破壞在她們眼前完成的神秘的尊嚴和聖潔。

     她們沉默寡言,時時刻刻都努力回避着有可能涉及他的話題。

    這樣,她們就從各個方面都設下了,絕不談及他的警戒線。

    這就使她們覺得,一切都在她們的想象中更加純潔、更加鮮明了。

     然而,單純的和無限的悲哀和單純的和無限的歡樂一樣,都是不可能的。

    瑪麗亞公爵小姐,以其所處的地位,她能獨立主宰自己的命運,同時她又是她侄子的監護人和教師,首先被現實生活從她頭兩個星期所陷入的悲傷世界所喚醒。

    她收到了家中來信,應該回信;尼古盧什卡住的房間潮濕,害得他咳嗽了。

    阿爾帕特奇來雅羅斯拉夫爾報告了一些事情并建議和勸告搬回莫斯科弗茲德維仁卡的住宅,那所住宅完整,隻須稍加修理就行了。

    生命不停息,就應當活下去。

    對于瑪麗亞公爵小姐來說,要離開她一直生活到現在的冥想世界,心情十分沉重;要丢下孤單單的娜塔莎,不論她多麼憐惜,甚至于覺得問心有愧,但是,生活中的許多問題急待她去處理,她也隻有服從這種要求了。

    她和阿爾帕特奇清理了帳目,和德薩爾商量了侄兒的事情,作了妥善安排,作好了遷往莫斯科的準備。

     自從瑪麗亞公爵小姐在做啟程準備時,娜塔莎總是躲着她,獨自一人在一邊。

     瑪麗亞公爵小姐向伯爵夫人提出,準許娜塔莎和她一道去莫斯科,娜塔莎的父母欣然應允,他們看到女兒的體力日漸衰弱,以為更換一下環境,還可以請莫斯科的醫生給她診治,這對她是有益的。

     在向娜塔莎提出這個建議時,她回答說:“我什麼地方都不去。

    求求你們不要管我,”她說完後強忍住眼淚,從房間裡跑了出去,與其說是悲哀,不如說是氣惱和忿恨。

     自從娜塔莎感到她被瑪麗亞公爵小姐抛棄,她要獨自承受哀傷之後,她大部分時間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縮着雙腿,坐在沙發的角落裡,她用纖細的緊張的手指撕碎或揉搓某一件東西并用執着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它。

    這種孤獨的生活使她疲倦、使她痛苦,然而,這對于她又是必不可少的。

    隻要一有人進來,她就立刻站起來,改變她的姿勢和眼神的表情,或者是順手拿一本書看或者是順手做點針線活,很明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