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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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人們和戰馬流淌着鮮血,因為看見敵人的那邊陣地上冒出的硝煙(每次冒出硝煙之後跟着就飛來一顆炮彈,命中了土地、人、大炮或者是戰馬),——因為他看見這種種現象,所以他的腦海中形成了他自己的幻想世界,這個世界使他在這個時刻享受到一種喜悅。

    在他的想象之中,敵人的大炮不是大炮,而是煙鬥,有一個望不見的吸煙者從煙鬥中斷斷續續地吐出一串串煙圈。

     “瞧,又噴煙了,”圖申輕聲地自言自語,這時分,山上已經冒出了一團硝煙,大風把一條帶狀的煙幡吹到左邊去了,“現在請等着射出的小球——給他送回去。

    ” “大人,有何吩咐?”站在他近旁的炮兵士官聽見他喃喃地說話,便問道。

     “沒有什麼,要一顆榴彈……”他答道。

     “我們的馬特維夫娜,喂,露一手。

    ”他自言自語。

    在他想象中,那門緊靠邊上的舊式大炮仿佛是馬特維夫娜。

    他覺得栖在大炮周圍的法國官兵他一群螞蟻。

    古他的幻想世界裡,那個美男子,醉漢,第二門大炮的第一号炮手就是大叔,圖申對他另眼相看,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使他覺得高興。

    山下傳來的步槍的互相射擊聲,時而停息,時而劇烈,他覺得這好像是某人在那裡呼吸。

    他傾聽着時而停息時而激烈的互相射擊聲。

     “聽,又喘氣了,喘氣了。

    ”他自言自語。

     他覺得自己像個身材高大、強而有力,能用一雙手捧着炮彈向法國官兵扔去的男子漢。

     “喂,馬特維夫娜,親愛的,不要出賣我們吧!”當他頭頂上傳來一個陌生的不熟悉的嗓音的時候,他說道,并且走到大炮旁邊去。

     “圖申上尉!上尉!” 圖申驚恐地回頭望了一眼。

    這就是那個從格倫特随軍商販帳篷中把他攆出來的校官。

    他用氣喘籲籲的嗓音對他喊道: “您怎麼啦,發瘋了嗎?兩次命令您撤退,而您……” “得啦吧,他們幹嘛對我這樣?……”圖申驚恐地望着首長,暗自想道。

     “我……沒什麼……”他把兩個指頭伸到帽檐邊,說道,“……” 但是上校沒有說完他要說的話。

    從近旁飛過的一顆炮彈迫使他在馬背上潛避之後彎下腰來。

    他沉默不言,剛剛想說些什麼,又有一顆炮彈制止了他。

    他撥轉馬頭飛也似地跑開了。

     “撤退!統統撤退!”他從遠處大聲地喊道。

     士兵們笑起來了。

    過了一分鐘,副官捎着同樣的命令走來了。

     他是安德烈公爵。

    當他走到圖申的大炮駐守的那片空地的時候,他首先看見的便是已被打斷一條腿的卸了套的馬,它在那些上了套的馬旁邊不斷地嘶叫,鮮血像噴泉似地從它的腿上流出來了。

    數名陣亡者橫卧在前車之間。

    炮彈一顆接着一顆在他頭頂上飛過,當他馳近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脊梁上掠過一陣神經質的冷戰。

    但是一想到他膽怯,他又振作起來。

    “我不能害怕。

    ”他想到,在幾門大炮之間慢慢地下馬。

    他傳達了命令,還沒有離開炮台。

    他決定,在他監督下從陣地上卸下幾門大炮,然後把大炮運走。

    他和圖申一起,跨過了多具屍體,在法軍的可怖的火力下撤走大炮。

     “首長剛才來過一趟了,可是很快就跑了,”炮兵士官對安德烈公爵說道,“不像您大人這樣。

    ” 安德烈公爵沒有和圖申說什麼話。

    他們兩個都很忙,好像沒有會過面似的。

    當他們把四門大炮中沒有損壞的兩門裝進前車後,便向山下走去了(一門業已損壞的大炮和獨角獸大炮留在原地),安德烈公爵走到了圖申跟前。

     “喂,再見吧。

    ”安德烈公爵把手伸向圖申時說道。

     “親愛的,再見,”圖申說道,“親愛的心肝!”再見,親愛的。

    ”圖申的眼淚不知怎的忽然奪眶而出,他眼中含着淚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