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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溫思忖,他是個什麼人,他活着為了什麼,找不到答案,他便陷入了絕望;但是他不再向自己提這些問題時,他便好像知道他是什麼人,他為什麼活着,因此他就毅然決然地行動着,生活着。最近,他生活過得比過去充實得多。

    六月初,他回到鄉下,又忙乎起他的日常事務。幹農活,同莊稼人和鄰居打交道,做家務,處理姐姐和哥哥托付他的事務,處理與妻子和親屬的關系,照料嬰兒,加上今年春天萌生的對養蜂的愛好,這一切事務占去了他的全部時間。

    這一切,還有打獵和養蜂使萊溫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登登的,這樣的生活,回過頭來想想,真毫無意義。

    萊溫知道,回到家得首先去看望一下身體不好的妻子,那些已經等了他三個小時的農民,還可以叫他們再等一會兒。他也知道,雖說養蜂場上收集蜂群不失為一大樂趣,但他要去同找到養蜂場來的那些農民談話,隻得忍痛割愛,讓老頭兒獨個兒去收集蜂群。

    萊溫不僅十分清楚他必須做什麼,而且也十分明白,所有這一切他應當怎麼做,以及當前更要緊的是什麼事。

    眼下,他仿佛一張犁,身不由己地在地裡越陷越深,不犁出一條壟溝來,是拔不出身來的。

    思前想後往往弄得他猶疑不決,看不清他應當做什麼,不應當做什麼。可是當他不去思辨,就這麼混日子的時候,他就覺得心中有個明鏡高懸的法官,給他斷定,哪種事該做,哪種事不該做,哪種事做得好,哪種做得不好。一旦做了不該做的事,他立刻就會感覺到。

    對謝爾蓋·伊萬諾維奇、姐姐以及習以為常地來請教他的所有鄉下人的事情,他不能不做,就如不能把抱慣了的嬰兒放下一樣。也必須為應邀來作客的姨姐及其孩子,妻子和嬰兒的舒适安逸操點心,每天也不能不花少許時間來陪伴他們。

    像祖祖輩輩沿襲下來的那樣,過家庭生活,那就是要讓孩子在同樣的教育環境中受同樣的教育,這無疑都是必需的,就像餓了得吃飯,要吃飯就得做飯。為此,必須把波克羅夫斯克這架農業機器開動起來,得有收入才行。如同欠債必須要還一樣天經地義,祖傳的田産也必須保管好,讓兒子将來接受這份産業時,對父親說上幾句感謝的話,就像萊溫當初接受祖父苦心經營的家産時那樣。為了做到這一點,必須不出租土地,自己經營農業,飼養牲畜,給地裡施廄肥,并且種植樹木。

    他懂得雇用工人工錢越低越好;但是預付比實際要少的工錢,廉價奴役雇工是不應當的,雖說這樣能得益不少。在飼料缺乏的時節,可以把幹草賣給農民,雖說他也同情他們。大車店和酒店應當關閉,雖說這樣會斷了财源。砍伐樹林應當從嚴處治,不過農民把牲口趕到他的莊稼地裡可不能科以罰款,也不能扣留牲口,盡管這麼一來,使看守人很不痛快,使農民更加無法無天。必須借給每月要付給高利貸者百分之十利息的彼得一筆錢,讓他不再受高利貸的剝削。但是對拖欠地租的農民可不能讓他們不交或拖欠。草場上的草不割,白白損失了,不能饒了管家。但是已種了樹苗的八十俄畝地上不能割草。一個雇工在農忙季節,因父親去世而回家奔喪,盡管可以可憐他,但不能原諒,在這幹活的大忙時節曠工,得扣除他的工錢。對那些什麼也幹不了的老仆人,每月口糧照發不誤。

    他做這些事務,并不是像以前那樣,為了赢得公衆看法的認同;恰恰相反,如今一方面因為過去辦公共福利事業遭受失敗而覺得心灰意冷,另一方面由于窮于思索和忙于應付從四面八方朝他壓來的、大量的事務,他壓根兒不再關心公共福利,他做這些事,隻是因為他覺得應該做,而且非做不可。

    他不知道這麼做好不好,眼下他不僅不打算去證實它,而且避而不談、甚至不想這件事。

    從前(這幾乎從童年開始直到長大成人),他竭力想為大家,為人類,為俄國,為整個鄉村做些好事的時候,發現這種想法令人十分愉快,但實際做起來總是不盡如人意,而且對做這種事是否必要也信心不足。這種事本身最初看起來,總是意義重大,後來就變得越來越微不足道,到最後便毫無意義了。如今,結婚後他變得越來越隻為自己而生活,雖然想到自己的事業毫無樂趣可言,但堅信這種事業是不可或缺的,并看到它比過去搞得更加蓬蓬勃勃,規模越來越大。

    他就這麼打發日子,不知道,顯然也無法知道,他是個什麼人,為什麼活在世上,而且為這種愚昧無知痛苦不堪,簡直到了擔心自己會自殺的地步,同時卻在堅定不移地開辟自己獨特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