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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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這是她心中浮起的唯一的字眼,&ldquo快,快!&rdquo &ldquo士兵。

    &rdquo他說。

     這時一隊士兵,邁着行軍的步子,沿着馬裡塔街走來。

    大街兩旁的房子都在燃燒着,他們把槍胡亂地倒挂着,他們疲憊得再也走不快了,疲憊得再也無暇理會左右兩邊掉下來燒着的木頭和在他們周圍的滾滾濃煙,他們個個衣衫褴褛,連用以識别官兵的肩章和領章也都沒有了,隻有零零落落的幾個人的破帽子邊上還釘着三個花體邦聯軍縮寫字母&ldquoC.S.A&rdquo,不少人都光着腳闆,有的人的頭上或臂上裹着肮髒的繃帶。

    他們徑自朝前走着,目不斜視,默不作聲。

    若不是踩着堅實的步伐,真會叫人誤以為是一群鬼魂了。

     &ldquo好好看看他們,&rdquo傳來了白瑞德嘲弄的聲音,&ldquo将來好對你的子孫後代說,你曾看到過我們光榮大業的後衛隊撤退時的情景。

    &rdquo 她忽然恨起他來,這時對他的恨使她自己的恐懼感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知道她跟馬車後座幾個人的安危都系在他一個人身上,現在也隻有他一個人可依賴,可是她還是恨他,恨他不該嘲諷那一列士兵。

    她想起查爾斯已經死了,艾希禮也是兇多吉少,還有那許多勇敢快活的年輕人,躺在淺葬的墓地裡腐爛着,隻是她卻忘記了她自己也曾一度把他們視為傻子,她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在她的眼睛裡驟然充滿着憎恨和厭惡,狠狠地盯着他。

     隊伍走到末了,後排有一個小個子士兵,把槍托拖在地上,先是搖搖晃晃地走着,後來站定下來,呆呆地望着他的夥伴行進,他的臉孔,肮髒透頂,他的神情因太疲乏而顯得木然,像是個夢遊人似的。

    他個子隻有斯佳麗那麼高,跟他身上背的那支槍也差不多高,他滿臉污垢,沒長胡子。

    這孩子至多不過十六歲,斯佳麗轉念一想,他一定是民團裡的,或者是個從學校裡逃出來的學生。

     她正看着,那孩子兩膝慢慢地彎曲下來,然後跪倒地上。

    殿後的部隊有兩個人走出隊伍,一聲不響地往後走到孩子身邊,其中一個瘦高個子,黑胡子一直拖到腰際的皮帶,把自己的槍跟孩子的槍交給另一個人,然後俯下身子,像變戲法似的一下子熟練地把孩子背到自己的肩上,慢慢地跟着隊伍繼續趕路。

    他的雙肩被孩子的重量壓彎了,而那孩子雖然很虛弱,卻像個被大人逗惱了的小孩,尖聲喊着:&ldquo把我放下,該死的,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rdquo 那長胡子沒理睬他,沉重而緩慢地繼續前進,拐過一個彎便消失了。

     白瑞德端坐着不動,手裡的缰繩放松了,目送着他們離去,黝黑的臉上顯出一種古怪陰郁的神色。

    接着,焚燒着的木料噼噼啪啪地掉下來了,斯佳麗見她們坐在陰影近旁堆棧的屋頂上冒出一條細細的火舌。

    緊接着火焰就展開呈燕尾旗和各色戰旗形,勝利地直沖雲霄。

    濃煙撲鼻而來,她自己,韋德和普裡西都咳嗽了,嬰孩也發出輕輕的噴嚏聲。

     &ldquo哦,看在上帝的面上,白瑞德!你是不是瘋了,快走,快走!&rdquo 白瑞德沒有回答,舉起樹枝向馬背上狠命一鞭。

    那馬蹦跳起來,沒命地朝前奔,颠簸着穿過了馬裡塔街。

    前面是通向鐵路軌道的一條狹窄的短街,街道兩旁的建築物多處燃起大火,形成一條火巷,馬車沖往火巷裡。

    火光像十二個太陽般地炫眼,灼熱炙烤着他們的皮膚,噼啪噼啪作響、使人痛苦的聲浪沖擊着他們的耳膜。

    他們仿佛是在火海中受着無邊的煎熬,然後忽然間,他們又進入了半明半暗之中。

     他們沖過街道,越過路軌,一路上白瑞德機械地揮動着手上的樹枝。

    他闆着的臉帶有茫然的神情,仿佛已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那寬闊的肩膀向前弓起,下颏突出,似乎在想着什麼不愉快的事,大火烤炙得他額頭和滿臉都是汗水,可是他并沒有去擦它。

     他們從一條小街拐進又一條小街,轉彎抹角地盡在狹窄的街道上走,到後來斯佳麗完全辨别不出方位,隻覺得烈焰的呼嘯已經在身後消失了。

    白瑞德還是默不作聲,還是機械地揮舞着樹枝,這時天空的火光也漸漸消退,道路變得漆黑,非常怕人,斯佳麗希望他跟她說幾句話,說什麼都行,哪怕是嘲諷的話,侮辱的話,刺傷她感情的話,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

     說話也罷,不說也罷,她還是感謝上帝有他在這裡。

    身旁有個男人是樁大好事,可以緊緊地挨着他,感覺到他臂膀上鼓起的肌肉,知道他可以給自己阻擋那不可名狀的恐怖,哪怕他隻是瞪着眼坐在那裡。

     &ldquo哦,白瑞德,&rdquo她緊緊抓住他的臂膀低聲說,&ldquo我真不知道沒有你該怎麼辦?我很高興多虧你沒有到軍隊裡去。

    &rdquo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卻使她馬上放開了他的手臂,把自己的身子縮了回去。

    他那眼神中沒有嘲諷,卻是赤裸裸的,其中含有憤怒,還有像是惶惑的神情。

    他把嘴唇往下一抿,便又轉回頭去了。

    他們在默默之中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嬰孩發出輕輕的哭聲和普裡西的抽噎聲,到後來,她實在受不了那抽噎聲,便轉身狠狠地擰了她一把,普裡西先是放聲尖叫起來,然後才吓得不敢出聲了。

     最後白瑞德把馬車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不久便到了一條較為寬闊平坦的大路上。

    兩旁朦胧的房子輪廓,漸漸稀疏了,連綿不斷的樹林像牆壁似的豎立在大路的兩邊。

     &ldquo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城外,&rdquo白瑞德勒住缰繩簡短地說道,&ldquo這裡是通向拉夫雷狄的大路。

    &rdquo &ldquo快走,别停!&rdquo &ldquo讓馬兒喘口氣吧,&rdquo然後他轉身向她慢慢地問道,&ldquo斯佳麗,你是不是仍然決心要幹這樁發瘋的事?&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 &ldquo你是不是還打算通過這裡到塔拉去?這是自殺。

    斯蒂夫·李的騎兵跟北軍正在這條路上開火呢。

    &rdquo 哦,上帝!她好不容易度過了這可怕的一天,他是不是又不肯送她回家了? &ldquo哦,是的,我要回家,請你,白瑞德,我們快點趕路吧,那匹馬并不怎麼累。

    &rdquo &ldquo等一等。

    你不能從這條路到瓊斯博羅去。

    你不能沿鐵路線走。

    在拉夫雷狄南面,鐵路線附近整天都在打仗。

    你想想有沒有什麼岔路或者小道,不通過拉夫雷狄或者瓊斯博羅,可以直達塔拉的。

    &rdquo &ldquo哦,有的!&rdquo斯佳麗嚷道,松了一口氣。

    &ldquo我們要是能夠走到離拉夫雷狄不遠的地方,我知道那裡有一條大車道,是去瓊斯博羅大路的一條岔路,要彎彎曲曲地繞上好幾英裡路,爸以前總是帶着我在那條路上騎馬。

    它通到麥金托什家附近,從那裡到塔拉隻有一英裡路。

    &rdquo &ldquo好。

    你也許能夠順利通過拉夫雷狄,今天下午斯蒂夫·李将軍還在那裡掩護撤退。

    也許北佬尚未到達那裡。

    要是你的馬不被斯蒂夫·李手下的兵搶去,你也許能通過那裡。

    &rdquo &ldquo我能夠通過。

    &rdquo &ldquo是的,你。

    &rdquo他的聲音很粗暴。

     &ldquo可是白瑞德&mdash&mdash你&mdash&mdash你不護送我們去嗎?&rdquo &ldquo是,我就在這裡跟你們分手。

    &rdquo 她狂亂地環顧四周,她看到他們身後鉛灰色的天空,看到他們左右像監獄牆壁似的幽暗的樹木,看到馬車後座上幾個吓壞了的人影&mdash&mdash最後看到了他。

    她是不是神經錯亂了?是不是聽錯了? 他正咧開嘴在譏笑。

    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看見他雪白的牙齒,在他的眼睛裡又出現了慣常的嘲諷神色。

     &ldquo跟我們分手?那麼&mdash&mdash那麼你到哪裡去?&rdquo &ldquo我要跟軍隊一起走,親愛的姑娘。

    &rdquo 她歎了口氣,又是寬慰,又是心煩。

    在這樣的時刻,怎麼還要跟她開玩笑。

    白瑞德到軍隊裡去,他不是說過,隻有那些傻瓜,聽了演說家的豪言壯語,才會随着咚咚的戰鼓聲,沖向戰場去拼命的嗎?他說過傻子去送命,聰明人去賺錢。

     &ldquo哦,你這樣吓唬我,我真能把你給掐死,我們快走吧。

    &rdquo &ldquo我不是在開玩笑,親愛的。

    我很傷心,斯佳麗,你對我的英勇犧牲精神竟然一點也不欣賞。

    你的愛國主義思想,你對我們光榮大業的熱愛到哪裡去了?現在是你的一個機會,可以囑咐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