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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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急于要住進退隐廬,等不及明媚的春季來臨,住宅一收拾好,就趕緊搬進去了。

    這就引起了霍爾巴赫一夥的一片嗤笑聲,他們公開預言,我守不了三個月的寂寞,就會羞慚滿面地回到巴黎,過跟他們一樣的生活。

    而我呢,十五年來都是如魚失水,現在仿佛又要回到故淵,對他們開的玩笑根本沒有理睬。

    自從我不由自主地投身到社交界以來,我沒有一時一刻忘記我那親愛的沙爾麥特和我在那裡度過的甜蜜生活。

    我感到我生來就是為了退隐和鄉居的,不可能在别的地方生活得幸福。

    在威尼斯,在公務紛忙之中,在外交使節的高位之中,在升官晉爵的驕傲之中;在巴黎,在上流社會的漩渦之中,在晚宴的口腹享受之中,在劇院的奪目光彩之中,在虛榮的幻煙迷霧之中;對叢林、清溪、幽靜的散步的回憶經常使我分心,勾起我的愁思,引起我的嗟歎和憧憬。

    過去,凡是我能強制自己去做的那一切工作,凡是曾使我打起一陣陣精神來的那一切野心勃勃的計劃,都沒有别的目的,隻是為了有一天能過這種幸福無窮的鄉間逍遙生活,而這種生活,我此刻正深自慶幸即将到手了。

    我原以為隻有相當的富裕才能實現這種生活,現在我誠然沒有發财,但是我覺得,以我這種特殊的地位,無需發财,很可以由完全相反的途徑達到同樣的目的。

    我沒有一個蘇的年金;但是我有點名聲,有些才氣;我很儉樸,那些為了不招人非議而必需的開銷又都摒棄了。

    除此之外,我雖然懶散,可當我願意勤勞的時候,還是勤勞的;我的懶散不是遊手好閑的人的懶散,而是一個獨立不羁的人的懶散,他隻是在愛幹活的時候才幹活。

    我抄樂譜的這個活計,名既不高,利又不厚,但是靠得住。

    社會上很滿意我有勇氣選定這個職業。

    我不愁沒有活幹,而且隻要我好好地幹也就夠維持我的生活。

    《鄉村蔔師》和我其他作品的收入還剩下兩千法郎,有了這筆存項,我就不至于受窮。

    再者,我正在寫幾部作品,有希望不必向書商索取高價就可以再補充一些收入,足夠使我能從容工作,不必過分勞累,甚至還有散步的餘暇。

    我的小家庭,一共三人,個個都有事做,維持生活并不要太大的花費。

    總之,我的收入是跟我的需要和欲望相稱的,使我有可能按照個人志趣選定的方式過幸福而持久的生活。

     我很可以完全走上牟利的道路,讓我這支筆不去抄樂譜,而完全用來寫作。

    以我當時已有的、并且自覺有力量維持下去的那種一飛沖天之勢。

    隻要我稍微願意把作家的手腕和出好書的努力結合起來,我的作品就可以使我生活得很富裕,甚至生活得很豪華。

    但是,我感覺到,為面包而寫作,不久就會窒息我的天才,毀滅我的才華。

    我的才華不在我的筆上,而在我的心裡,完全是由一種超逸而豪邁的運思方式産生出來的,也隻有這種運思方式才能使我的才華發榮滋長。

    任何剛勁的東西,任何偉大的東西,都不會從一支唯利是圖的筆下産生出來。

    需求和貪欲也許會使我寫得快點,卻不能使我寫得好些。

    企求成功的欲望縱然沒有把我送進縱橫捭阖的小集團,也會使我盡量少說些真實有用的話,多說些嘩衆取寵之詞,因而我就不能成為原來有可能成為的卓越作家,而隻能是一個東塗西抹的文字匠了。

    不能,絕對不能。

    我始終感覺到,作家的地位隻有在它不是一個行業的時候才能保持,才能是光彩的和可敬的。

    當一個人隻為維持生計而運思的時候,他的思想就難以高尚。

    為了能夠和敢于說出偉大的真理,就絕不能屈從于對成功的追求。

    我把我寫的書送到公衆面前,确信是為公衆的利益說了話,而其他的一切都在所不計。

    如果我的作品被人抛棄了,那是因為人們不願從中吸取教益,那就算他們活該。

    就我而言,我并不需要靠他們贊許來生活。

    如果我的書賣不出去,我的職業也能養活我;也唯其如此,我的書倒真能賣得出去。

     一七五六年四月九日,我離開了都市,從此就不再居住在都市中了;後來,無論在巴黎也好,在倫敦也好,在别的都市也好,幾次短暫的勾留,都是路過,或者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我都不把它算作居住。

    埃皮奈夫人坐自己的車來接我們三人,她的佃戶來運我的簡單的行李,當天我就住定了。

    我發現我這小小的幽居裡的布置和陳設都很簡單,但是幹幹淨淨,甚至還很雅緻。

    為這陳設費了一番工夫的那隻手使這陳設在我的眼光裡格外具有一種不可估量的價值。

    我覺得在我的女友家裡作客,住在我親自選擇的、由她特意為我建造起來的一所房子裡,真是樂趣無窮。

     雖然天還很冷,甚至還有些殘雪,大地卻已經開始萌動了;紫羅蘭和迎春花已經開了,樹木的苞芽也開始微綻。

    我到的當天晚上,差不多就在我的窗前,在毗連住宅的一片林子裡就聽到了夜駕的歌唱。

    我矇眬地睡了一陣之後醒來。

    忘記了已經遷居,還以為是在格勒内爾路呢。

    忽然一陣莺聲叩動了我的心弦,我在狂喜中叫道:&ldquo我全部的心願終于實現了!&rdquo我首先關心的就是我對周圍的那些鄉村景物的印象如何。

    我先不安排我的房間,而是先出去散步。

    在我的住宅周圍,沒有一條小徑,沒有一片修林,沒有一叢灌木,沒有一塊僻壤,不是我在第二天就跑遍了的。

    我越觀察這個媚人的幽境,就越覺得它是為我而設的。

    這地方僻靜而不荒野,使我恍如遁迹天涯。

    它具有那種都市附近難以找到的美麗景色;你突然置身其中,就絕對不能相信這裡距巴黎隻有四裡約之遙。

     我沉醉于鄉村景物中的幾天之後,才想到應該把文稿整理一下,把工作安排安排。

    一如既往,我規定上午抄樂譜,下午帶着我的小白紙本和鉛筆去散步。

    我從來隻有subdio(在露天下)才能自由自在地寫作和思考,所以不想改變這個方法,我打算從此就把那片幾乎就在我門口的蒙莫朗西森林當作我的書房。

    我已經有好幾部作品都開了頭,現在拿起來檢閱了一番。

    我的寫作計劃是相當壯觀的;但是在城市的喧嚣之中,進展一直很慢。

    我原就打算等到紛擾減少一點的時候,稍微做得快一些。

    我想現在可以說宿願是終于實現了。

    象我這樣一個常常生病的人,又常跑舍弗萊特、埃皮奈、奧博納、蒙莫朗西府,又常被許多沒事做的好事者跑到家裡來釘住不放,而且又始終如一地拿半天的時間抄樂譜,如果人們數一數、量一量我在退隐廬和蒙莫朗西度過的那六年之中所寫出的作品,我相信,他們會發現,如果我在進一段生活中浪費了時間,至少也絕不是浪費在無所事事上面。

     在我已經動筆寫的那些作品之中,我長久以來就在構思,搞得最有興味,并想以畢生的精力去搞,而且,依我主觀的看法,将來最能使我成名的,就是我那部《政治制度論》。

    我第一次想寫這樣一部書,已經是十三、四年前的事了。

    那時我在威尼斯,曾有機會看出,這個被人們如此誇耀的政府,竟有那麼多毛病。

    從那時起,通過對倫理學曆史的研究,我的眼光又擴大了許多。

    我發現,一切都從根本上與政治相聯系;不管你怎樣做,任何一國的人民都隻能是他們政府的性質将他們造成的那樣;因此,&ldquo什麼是可能的最好的政府&rdquo這個大問題,在我看來,隻是這樣一個問題:什麼樣的政府性質能造就出最有道德、最開明、最聰慧、總之是最好的人民?&mdash&mdash這裡&ldquo最好&rdquo這個詞是就其最廣泛的意義而言的。

    我又看出,這個問題又極接近于這樣一個問題(即使兩個問題不是相同的):哪種政府在性質上最接近于法呢?由此便産生:什麼是法?以及一連串與此同樣重要的問題。

    我看出,所有這一切正把我引導到偉大的真理上面去,這些真理有益于全人類的幸福,特别有益于我的祖國的幸福&mdash&mdash在我最近那次旅行當中,我在我的祖國沒有找到在我看來足夠正确、足夠明晰的關于法律與自由的概念。

    我曾以為,用這種間接的方式為我的同胞提供這些概念,是最能顧全他們的自尊心的,也是最能使他們原諒我在這個問題上比他們看得稍遠一點的。

     雖然我寫這部作品已經五、六年了,寫得還是不多。

    寫這一類書是需要沉思默想的,需要閑暇與安靜。

    而且,我這部書是悄悄地寫的。

    我不願意把這個計劃告訴任何人,連狄德羅也沒有告訴。

    我生怕,對于我寫書的時代和國度來說,這計劃顯得太大膽了,朋友們的驚慌會妨礙我的計劃的執行。

    我還不知道它能否及時完成,趕在我生前出版。

    我希望能無拘無束地把我的這個題目所要求的一切都全部發揮出來;我深信,我既沒有喜歡諷刺的脾氣,又絕不想攻擊别人,平心而論,我應該是無可指摘的。

    當然,我希望能充分利用思想的權利,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但同時我始終還是尊敬我必須生活于其治下的這個政府,永遠不違背它的法令;我一面十分謹慎,不去違犯國際法,另一面也不願意因畏懼而放棄國際法所賦予我的利益。

     我甚至還要承認,以異國之人而生活在法蘭西,我覺得我的處境是十分有利于放膽說出真理的;因為我很清楚,隻要繼續維持我原先的打算,不在法國出版任何未經批準的東西,那麼,不管我的見解如何,不管在别的什麼地方出版什麼作品,我在法國都無須對任何人負責。

    就是在日内瓦,我也不能有這樣的自由,因為在那裡,不管我的書是在哪裡印刷的,官方都有權指摘它的内容。

    這點考慮大大地促使我接受埃皮奈夫人的邀請而放棄去日内瓦定居的計劃。

    我感覺到,正如我在《愛彌兒》裡所說的那樣,除非你是個陰謀家,否則,你若是想為祖國的真正利益寫書,你就不應該到祖國的懷抱中去寫。

     使我覺得我的處境更加有利的,就是我懷有這樣一種信心:法國政府也許并不怎樣看重我,但是它即使不以保護我看成是自己的一種光榮,至少也會以不幹涉我看成是自己的光榮。

    我覺得,對阻止不了的事予以寬容,從而拿這種寬容作為自己的一種功績,倒是一個很簡單卻又很巧妙的政治手腕。

    要知道,法國政府有權做的,不過是把我驅逐出境;如果把我驅逐出境,而我的書還照樣能寫,或許還寫得更少克制,那麼,倒不如就讓我安安靜靜地在法國寫,把作者留在法國作為對作品的擔保。

    而且,法國政府這樣做,就是對國際法表示了一種開明的尊重,從而把全歐洲對它的根深蒂固的成見一掃而光。

     有些人根據以後的事态發展判斷,認為我的這種信任使我上了當,其實這種人很可能還是自己看錯了。

    在後來把我吞沒了的那場風暴中,我的書曾被用作借口,但是人們真正恨的還是我本人。

    他們很少把書的作者放在心上,他們要毀掉的是我讓-雅克這個人。

    人們在我的作品裡所發現的最大罪惡正是我的作品給我帶來的榮譽。

    我們不要一步就跨到将來吧。

    直到現在,這個謎對我仍是一個謎,我不知道它将來能否在讀者眼裡揭開。

    我隻知道這樣一點:如果我公開發表出來的那些原理應該給我招來我所受到的那些對待的話,我早就成了那些原理的犧牲品了,因為,在我所有的著作中,把那些原理表現得最果敢&mdash&mdash如果不說是最大膽&mdash&mdash的一部,甚至在我退居退隐廬之前就已經産生出它的效果了。

    然而雖不是沒有人曾想跟我尋釁争吵,但是根本就沒有人想到阻止那部作品在法國印行,它在法國就跟在荷蘭一樣,是公開出售的。

    自此以後,《新愛洛伊絲》還是同樣順利地出版了,我敢說,同樣地受到歡迎。

    而且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一點是:這個愛洛伊絲臨終時的那番表白與薩瓦副主教所表白的完全一樣。

    《社會契約論》裡的一切大膽的言論早在《論不平等》裡就有了;《愛彌兒》裡的一切大膽的言論也早在《朱麗》裡就有了。

    這些大膽的言論既然沒有為前兩部作品激起任何流言蜚語,那麼使後兩部作品招來流言蜚語的當然就不是這些大膽的言論了。

     另一項工作,性質大緻相同,但計劃訂得比較晚,它是此刻最使我關懷的,這就是聖皮埃爾神父著作的摘選。

    由于叙事的線索,這部書我直到現在還沒有談到。

    在我從日内瓦回來以後,馬布利神父就向我提起這件事,不是直接提起,而是通過杜賓夫人,因為杜賓夫人也出于某種利害關系,希望我接受這個意見。

    她是巴黎那三、四個曾拿老聖皮埃爾神父當作寵兒的美婦人之一;雖然她不是獨占對神父的偏愛,至少是和文基榮夫人一同分享這種偏愛的。

    這位善良的老人死後,她對他保有的那種敬愛之忱,足以使他們雙方都受到尊敬,因此,如果她看到她的朋友的那些未曾出世即已夭拆的文稿能由她的秘書複活起來,她是會感到光榮的。

    這些夭折的稿子裡并非沒有許多絕妙的思想,但是表達得太壞了。

    讀來令人厭倦;說來也怪,聖皮埃爾神父把他的讀者當作孩子看待,而說起話來卻把他們當作大人,太不注意怎樣使人聽懂他所說的話。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建議我做這件工作,一則這件工作本身是有益的,再則它很适合于一個勤于動筆而懶于著作的人,适合于一個以構思為苦,甯願就其所好,注疏别人的見解而不願自創新意的人。

    此外,我既然不讓自己局限于闡釋的任務,誰也不能禁止我有時也去思考,因而我也就可以賦予這部作品以這樣一種形式:使許多重要的真理披着聖皮埃爾神父的外衣鑽到這個作品裡來,這比披着我自己的外衣還要妙。

    不過這件工作也并不輕松,需要細讀、深思、加以摘錄的,足足有二十三大本之多,又冗長,又混亂,充滿着贅詞、重複、淺薄或錯誤的見解,必須從中搜尋出某些偉大而美妙的思想,而這給了我以忍受這種苦工的勇氣。

    如果我能反悔而不至有傷臉面的話,我也常想把這份苦差使擺脫掉的;但是當我接受神父的手稿的時候(這些手稿是他的侄兒聖皮埃爾伯爵應聖朗拜爾的請求交給我的),我可以說是應承了要拿它來派用場的,因此,要麼就把稿子還給人家,要麼就得設法加以利用。

    我把這些手稿帶到退隐廬的時候,就是作這後一種打算的,所以這也就是我準備把空閑時間用上去的第一部作品。

     我還思考着第三部作品,是我對自身的觀察使我想起來要寫的;如果我的文筆能配得上我原定的計劃的話,我很有理由希望能寫出一部真正有益于人類的書,甚至可能是對人類最有益的書籍之一;我越這樣想,就越感到有勇氣去着手這個工作。

    我們都曾注意到,大部分人在他們的生活過程中往往與他們自己不甚相似,仿佛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我并不是為了證明這樣一個顯著的事實而要寫一部書;我有更新穎、甚至更重要的目标,那就是要尋找這些變化的原因,特别注重那些操之在我的原因,以便說明我們應該怎樣控制這些原因,使我們變得更好,更自信。

    因為,無可置辯,對于一個正派人來說,抵抗一些已經形成的欲念是比較痛苦的,如果他能上溯到這些欲念的根源而就其始生時加以預防、改變或糾正,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一個受到誘惑的人,第一次抵抗住了,因為他是堅強的,另一次就屈服了,因為他軟弱了;如果他還是和前次那樣堅強的話,他就不會屈服的。

     當我一面探測自己,一面觀察别人,來尋求這種種不同的生活方式究竟是從何而來的時候,我發現生活方式大部分是由外界事物的先入印象決定的。

    我們不斷地被我們的感官和器官改變着,我們就不知不覺地在我們的意識、感情、乃至行為上受到這些改變的影響。

    我搜集的許許多多明顯的觀察資料都是沒有争論餘地的;我覺得這些觀察資料,由于它們是合乎自然科學原理的,似乎很能提供一種外在的生活準則,這種準則随環境而加以變通,就能把我們的心靈置于或維持于最有利于道德的狀态。

    如果人懂得怎樣強制生理組織去協助它所經常擾亂的精神秩序,那麼,他就能使理性不出多少偏差,就能阻止多少邪惡産生出來啊!氣候、季節、聲音、顔色、黑暗、光明、自然力、食物、喧嚣、寂靜、運動、靜止&mdash&mdash它們都對我們這部機器産生作用,因此也就對我們的心靈産生作用;它們都為我們提供無數的、近乎無誤的方法,去把我們聽其擺布的各種感情從其起源之處加以控制。

    這就是我的基本思想,我已經把綱要寫出來了,并且我希望,對禀性良好,真誠地愛道德而又提防自己軟弱的人們,我這個思想是準能産生效力的,我覺得用這個思想能很容易寫出一部讀者愛讀、作者愛寫的有趣的書來。

    然而,這部題為《感性倫理學或智者的唯物主義》的著作,我一直沒有在上面花多少工夫。

    許多紛擾&mdash&mdash讀者不久就會知道其中原因的&mdash&mdash阻止了我專心去寫,人們将來也會知道我那份綱要的命運如何,它是出乎意料地與我自身的命運密切關聯着的。

     除了上述這些外,我從若幹時候以來就思考着一種教育學說,這是舍農索夫人請我這樣做的,因為她丈夫對兒子的教育使她為自己的兒子非常擔憂。

    雖然這問題本身不那麼合我的口味,可是友誼的權威使我對這個問題比對所有其他問題都更關心。

    所以,在我方才說到的所有題目之中,這是我唯一取得成果的一個。

    我寫這個題目時所期望取得的結果。

    似乎應該給作者帶來另一種命運。

    但是在這裡還是不要過早地談這個叫人傷心的問題吧;在本書的以後各章裡,我将不得不談到它的。

     所有這種種計劃都為我散步時提供了沉思默想的材料:我想我已經說過,我隻能一面走着,一面沉思;一停步,我也就不能思考了;我的腦筋隻有跟我的雙腳一齊開動。

    然而我也曾采取預防措施,為下雨的日子準備了一個室内工作。

    這就是我的《音樂辭典》。

    辭典的材料既淩亂,又殘缺,又不成樣子,使這部作品幾乎有重寫的必要。

    我帶來了幾部為重寫而需用的書籍;前此我已經費了兩個月的時間從其他書籍摘錄了許多東西。

    這些書籍都是别人從王家圖書館借給我的,其中有幾種,人家甚至還允許我帶到退隐廬來。

    這就是我儲備的工作,當天氣不容許我外出的時候,或者抄樂譜抄厭了的時候,我就在家裡編纂。

    這種安排對我太合适了,所以不論是在退隐廬,還是在蒙莫朗西,甚至後來在莫蒂埃,我一直是這樣做的。

    我是在莫蒂埃完成這項工作的,同時還做了别的一些工作,因為我始終覺得變換工作是一種真正解除疲勞的方式。

     有一個時期,我相當準确地執行我訂的作息時間,覺得很滿意;但是當明媚的春光把埃皮奈夫人更頻繁地引到埃皮奈或舍弗萊特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有些事,起先并不怎樣叫我勞神,也沒有怎麼在意,現在就很攪亂我的計劃了。

    我已經說過,埃皮奈夫人有些很可愛的優點;她很愛她的朋友,熱心為他們效勞;她既然為朋友不惜時間,不惜精力,那麼她也就理應得到朋友們對她的關懷。

    直到那時為止,我盡着這個義務,并不感到是一個負擔;但是最後我認識到,我是給挂上了一條鎖鍊,隻是由于友情才使我感覺不到它的份量;由于我憎惡和許多賓朋應酬,我又把這鎖鍊的份量加重了。

    埃皮奈夫人就利用我的這種憎惡向我提出一個建議,表面上于我方便,實際上于她更方便,這建議就是:每逢她一人在家或者差不多是一人在家的時候,她就派人來通知我。

    我同意了,沒有看出我是承擔了什麼義務。

    這個成約的自然結果就是,從此我不是在我方便的時候去看她,而是在她方便的時候去看她,因此我就永遠沒有把握能有哪天讓我自由支配了。

    這種約束大大損害了我在此以前去探望她時所一直感到的那種樂趣。

    我發覺,她那麼再三再四許給我的那種自由,隻是以我永遠不加以利用為條件的;有一兩次我想試試這個自由,她立刻就派上那麼多的人來打聽消息,給我寫了那麼多的便條,為我的健康表現出那麼多的大驚小怪,以至我看得很清楚,要想拒絕召之即去,隻有借口病得不能起床了。

    這種約束非接受不可,因此我也就接受了,甚至對我這樣一個最恨仰人鼻息的人來說,還算是相當甘心樂意地接受了的,因為我誠心誠意地依戀她,這就大大阻止了我感到那種與依戀并存的束縛。

    而她呢,就把那些朝拜她的常客不來時在她的消遣時間裡所留下的空隙,不管好歹給填補起來。

    對她來說,這是沒有多大意思的補充手段,但是她受不了絕對的寂寞,這究竟比絕對的寂寞還稍勝一籌。

    然而,自從她想嘗試搞文學以來,自從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寫出點小說、信劄、喜劇、小故事和這一類無謂的東西以來,她是很有事情可做,很容易把這種寂寞彌補起來的。

    不過使她感興趣的還不在寫這些東西,而是要把寫的東西讀給人家聽;因此,一逢到她接連塗寫出了兩三頁,她就需要在這項艱巨的工作之後,至少準有兩三個自願捧場的人來聽她朗讀。

    我沒有榮幸進入這種人選之列,除非是承蒙别人推薦去參加。

    要是隻有我一個人,我總是在任何事情上都被人看作是零;而且這種情形,不僅在埃皮奈夫人的社交圈子裡是如此,就是在霍爾巴赫先生的社交圈子裡也是如此,凡是格裡姆先生定調子的地方都是如此。

    這種等于零的情況倒使我到處都很自在,隻是單獨和她面對面地相處的時候,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既不敢談文學,因為文學攤不到我來評論,又不敢說風情,因為我太腼腆,甯死也不敢做老多情去招人家笑話;而且我在埃皮奈夫人身邊從來也沒有起過這個念頭,即使我在她身邊過一輩子,這種念頭我也不會動一次的;并不是我對她那個人有什麼嫌惡之情,恰恰相反,我也許太以朋友的身份愛她,因而就不能以情人的身份愛她了。

    我看到她,跟她談話,便感到很高興。

    她的談吐,雖然在社交場中相當引人入勝,個别相對時便很枯燥;我的談話也不娓娓動聽,對她起不了什麼助興作用。

    往往因為相對無言太久了,很難為情,我便努力找話來說,這種談話常使我感到疲乏,卻并不使我厭煩。

    我很喜歡對她獻些小殷勤,給她些兄弟般的吻,我覺得這種親吻對她似乎也沒有多大肉感意味。

    我們之間,如此而已。

    她很瘦,臉色很蒼白,胸部一平如掌。

    單是這一個缺陷就使我涼了半截:我的心靈和我的感官是從來就不曉得把一個沒有乳峰的女人看作一個女人的;還有不便說的别種原因,一直使我在她身邊忘記她是女性。

     我就這樣下定決心,逆來順受,不作任何抵抗了。

    并且我發現,至少在第一年,這種負擔并不象我所預料的那麼沉重。

    埃皮奈夫人通常幾乎整個夏天都要在鄉間度過,這一年卻隻住了夏季的一部分時間;也許是她自己的事要她多留在巴黎,也許是因為格裡姆不在舍弗萊特,她便感到住在舍弗萊特不那麼有意思。

    我就利用她不來的那些間隙時間或者雖來而客人衆多的日子,來跟我的好戴萊絲和她的母親一同享受我的幽居之樂,格外感到可貴。

    雖然幾年來我常到鄉間,卻幾乎嘗不到一點鄉村風味。

    曆次旅行,總是和一些自命不凡的人們在一起。

    總是有些拘束敗壞了旅行的樂趣,從而更刺激了我對鄉村的愛好,我越是就近看鄉村之樂的景象,就越感覺到失去這種樂趣之苦。

    我太厭惡那些沙龍、噴水池、人工樹叢、花壇,尤其是誇耀這一切的那些讨厭鬼了。

    我太恨那些織花、鋼琴、三人牌、織絲結、愚蠢的隽語、乏味的撒嬌、無聊的小故事和盛大的晚宴了。

    以至當我瞥見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荊棘叢、一行疏籬、一座谷倉、一片草地的時候,當我走過一個村子,聞到香草炒雞蛋的那種香氣的時候,當我遠遠聽到那種帶有鄉土風的牧女之歌的疊句的時候,我就把那些什麼胭脂呀、粉黛呀、珊瑚瑪瑙呀都一股腦兒叫它們見鬼去了。

    我吃不到家常便飯,喝不到土産醇酒,恨不得抓住廚師傅、管家老爺,打他們幾個耳光,他們要我在吃晚飯的時候吃午飯,在睡覺的時候吃晚飯。

    尤其是那些仆役先生們,他們雙眼盯着我的飯菜,要麼讓我渴得要死,要麼把他們的主子的摻假的酒買給我,叫我花的錢比在小酒店裡買最好的酒還要貴上十倍。

     現在我總算得其所哉了,住在一個幽靜宜人的地方,過着自由自在、平平穩穩、安安靜靜的生活,我覺得自己生來就是過這種生活的。

    這種生活狀況對我說來還是嶄新的呢。

    在說明它在我心靈上産生的影響之前,應該重述一下我的種種私衷,以便讀者能更好地從根源上看到這些新變化的進展。

     我始終把我跟我的戴萊絲相結合的那一天看作是固定我的精神生活的一天。

    我需要戀愛,因為原來可以使我滿足的那場戀愛終于被那麼無情地斬斷了。

    幸福的渴望在男子的心裡是永不熄滅的。

    媽媽老了,堕落了!事實證明她今世再也不會幸福了。

    既然我沒有任何希望能再分享她的幸福,我隻有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我猶豫了若幹時間,轉了一個念頭又一個念頭,想了一個計劃又一個計劃。

    我的威尼斯之行原會使我投身公務的,如果跟我打交道的那個人有點常識的話。

    我這人是易于灰心的,特别是在艱巨的、要長期努力的事業上。

    我那次事業的失敗使我對任何事業都不感興趣了;按照我以前的信條,我總是把遙遠的目标看作鏡花水月,所以我決計混日子,從此過一天算一天,在生活裡再也看不出任何東西能誘使我去奮發圖強。

     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彼此認識了。

    這個善良女子的溫柔性格在我眼光裡顯得太适合于我的性格了。

    我對她的這種依戀之情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經得起一切折磨的,凡是看來會使我的情意斷絕的事情,從來都隻使之更加強烈。

    她曾在我苦難到極點的時候令我心碎,而我直到寫這段文章的時候,都不曾對任何人抱怨過一句。

    以後當我揭示她在我心上留下的瘡疤和傷痕的時候,人們就會看出我對她的依戀強烈到什麼程度了。

     為了不肯和她分開,我在作過一切努力,冒過一切風險,不顧命運的折磨和衆人的反對,和她一同度過了二十五年之後,終于在老年和她正式結婚了。

    在她,既無此期待,也無此請求,在我,既無成約在先,也未許下諾言。

    當人們知道了我這一段經過,一定會以為有一種瘋狂之愛從第一天起就使我暈頭轉向了,後來隻不過是逐步發展,把我引到了這最後的一個荒唐舉動;當人們知道還有許多原該阻止我一輩子也不和她結婚的特殊的、有力的理由時,人們一定更要以為我是愛得發狂了。

    那麼,如果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對讀者說&mdash&mdash讀者現在應該清楚地看到這一點&mdash&mdash從我第一次見到她直到今天,我從來沒有對她産生過一點愛情的火星,我沒有占有她的欲望,正象過去不想占有華倫夫人一樣,我在她身上得到的肉體的滿足純粹是性的需要,而并不是整個身心的交融,你們對此會作何感想呢?讀者一定會以為,我的體質與别人不同,既然我對我所最親愛的兩個女人的依戀之情裡也都沒有任何愛情的成分,那我就根本不能體會愛情。

    等着吧,我的讀者啊!極不幸的時刻就要到來,那時你會發現你所想的是大錯特錯了。

     我是在重複我已經說過的話,這我知道;但是我必須重複。

    我的第一個需要,最大、最強、最不能撲滅的需要,完全是在我的心裡;這個需要就是一種親密的結合,被親密之可能的結合;特别是由于這一點,所以我才需要一個女人而不是需要一個男人,需要一個女友而不是需要一個男友。

    這種離奇的需要是這樣的:肉體上最緊密的結合還不夠,我恨不得把兩個靈魂放在同一個身子裡,否則我就老是感到空虛。

    我那時自以為到了不再感到空虛的時候了。

    那個年青女人有無數絕佳的品質,使人覺得可愛,甚至那時長得也很可愛,沒有一絲造作,沒有一絲妖豔。

    如果我能象我所曾希望的那樣,把她的生活也融化于我的生活的話,我原是可以把我的生活融化于她的生活的。

    在男人方面,我是一點也沒有可疑懼的,我确信我是她真正愛的唯一男人,她那淡薄的肉欲也不曾要求她去另找别的男人,即使後來我在這方面對她已經不能算是一個男人的時候。

    我沒有家庭;她卻有個家庭,而這個家庭,每個人的生性都與她的生性太不相同了,使我無法把它變成我的家庭。

    這就是我不幸的第一個原因。

    我是多麼想把我自己變成她母親的孩子啊!我盡了一切努力想做到這一點,而我竟不能做到。

    我徒然想把我們的一切利益都聯合在一起,而這竟不可能。

    那個母親總是自己另謀一套利益,與我的利益不但不同,而且抵觸,甚至與她女兒的利益也抵觸,因為她女兒的利益已經跟我的不能分開了。

    她和她的其他子女以及孫男女個個都成了吸血蟲,偷戴萊絲的東西已經算是他們給她造成的最小的損害了。

    那可憐的女孩子屈服慣了,就是在侄女面前也是順從,所以就讓人家偷,聽人家擺布,一聲也不響。

    我看到我花盡了錢,提盡了勸告,都不能使她得到一點好處,真是叫我痛心。

    我想叫她脫離她的母親,她總是不肯。

    我尊重她這種抗拒,并且因此而更瞧得起她;但是她的拒絕,到頭來還是叫自己吃苦,也叫我吃苦。

    由于她完全忠誠于她的母親和她的家人,她的心就向着他們,甚于向着我,甚于向着她自己;他們的貪婪雖使她破産,但遠抵不上他們的指點給她帶來的損害。

    總之,如果因為她愛我,如果因為她天性好,她還沒有完全受制于他們,卻至少已經受到他們足夠的影響,使我努力給她的金玉良言大部分不能産生效果了;因而我無論怎樣努力,我們始終還是不能合為一體的兩個人。

     在誠摯的、相互的依戀之中,我已經投進了我心靈的全部缱绻之情,而這顆心靈中的空虛卻從來沒有好好地填充起來。

    孩子們出世了,這空虛原可以拿孩子來填充的;而事實上卻更糟。

    我一想到要把孩子們托付給這樣一個沒有教育的家庭,結果會教得更壞,心裡便發抖。

    育嬰堂的教育,危險性要小得多。

    使我作出那種決定的這個理由,比我在寫給弗蘭格耶夫人的那封信裡所陳述的種種理由都更強有力些,然而,唯獨這個理由我沒有敢對她說。

    我甯願對這樣嚴厲的譴責自己少洗刷一點,以便顧全一個我所愛的人的家庭。

    但是,人們根據她那無賴哥哥的行為,就可以判斷我應不應該&mdash&mdash不管人家怎樣說&mdash&mdash睜着眼睛讓我的孩子去受象他那樣的教育了。

     我既不能充分嘗到我感到需要的那種親密的結合,我就找些辦法來補充,這些補充辦法并不能填補空虛,卻能減少空虛的感覺。

    我既找不到一個完全獻身于我的朋友,我就必須有些能以其推動力克服我的惰性的朋友:所以,我珍重并加強跟狄德羅和孔狄亞克神父的友誼,我跟格裡姆建立了新的友誼,并且是更親密的新友誼,最後,由于那篇不幸的文章&mdash&mdash我已說明其經過了&mdash&mdash我又出乎意料地被抛回文壇,當時我本認為自己已經永遠脫離了。

     我在文壇的發轫之始,就把我從一條新的途徑引到了另一個精神世界,這種精神世界的質樸而高尚的和諧,使我不能面對之而不動感情。

    不久,由于我專心探索這個精神世界,我就覺得在我們哲人的學說裡淨是謬誤和荒唐,在我們的社會秩序裡淨是壓迫和苦難。

    在我這種愚蠢的驕傲所帶給我的幻覺之中,我覺得自己有資格驅散這些眩人的迷霧;我認為,要想叫人家能聽從我,就必須言行一緻,所以我就采取了那種離奇的行徑,這種行徑别人既不容許我保持下去,我那些所謂的朋友也不能原諒我樹了這樣一個榜樣。

    這個榜樣最初使我顯得滑稽可笑,但如果我能堅持下去,最後必然會為我赢得普遍的敬仰。

     在此以前,我一直是善良的;自此以後,我就變成有道德的了,或者,至少是醉心于道德的了。

    這種醉心,是在我的頭腦裡開始的,但是它已經進入我的心田。

    在那裡,最高貴的驕傲在被拔除的虛榮心的遺迹上發芽滋長。

    我一點也不裝假,我表面上是怎樣一個人,實際上就是怎樣一個人。

    這種激昂慷慨之情,酣暢淋漓地延續了至少達四年之久,在這四年當中,凡是人的心靈所能包容的偉大的、美的東西,我都能在天我交感之中體會到。

    我那突如其來的辯才就是從這裡産生出來的,那種真正自天而降、燃燒我的心靈的烈火也就是從這裡散布到我的初期作品裡的,而這種神奇之火,在前四十年中一直不曾迸發出些微的火星來,因為它那時還沒有點燃。

     我真的變了;我的知交、我的相識都不認識我了。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腼腆、羞澀過于謙遜,既不敢見人,又不敢說話,人家說一句笑話就感到手足無措,女人看一眼就羞得面紅耳赤的人了。

    我又大膽、又豪邁、又勇敢,到處顯出一種自信,而這種自信,唯其是質樸的,不但存于我的舉止之中,主要還是存于我的靈魂之内,所以就越發堅定。

    我的冥想深思使我對時代的風俗、箴規和成見油然而生鄙視之心,這種鄙視之心又使我對那班具有這些風俗、箴規和成見的人們對我的嘲笑視若無睹;我用我的驚人警句壓倒他們的淺薄妙語,就和我用兩個指頭撚碎蟲豸一般。

    多麼大的變化啊!全巴黎都傳誦着我的辛辣而鋒利的譏刺話,而同樣是我這個人,兩年以前和十年以後,卻怎麼也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字眼。

    你若是要尋找與我的本性最截然相反的精神狀态,我當時的那種狀态就是。

    請大家再回憶一下,我平生常有那種短暫的時刻,這時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完全不是原來我自己了,這樣的時刻也是要在我此刻所說的這段時間裡出現的;不過這個時刻不是持續了六天、六星期,而是持續了六年,而且也許還會持續下去的&mdash&mdash如果不是某些特殊情況來把它中止,把我還給我原想超脫的自然的話。

     我一離開巴黎,這個大都市的邪惡景象一停止澆灌它在我身上引起的憤慨的情緒,這種變化就開始了。

    我不再見到人,我也就不再鄙視人;我不再見到惡人,我也就不再恨惡人。

    我的心本來就不會懷恨,自此就隻會悲天憫人,而不再把人類的險惡和人類的苦難分别開來。

    這種精神狀态比較溫和,也遠遠不象以前那麼崇高了,它不久就把鼓舞我達數年之久的那種熱烈的激昂之情消磨淨盡;不但别人沒有覺察到,連我自己也幾乎沒有意識到,我又變成畏葸的、随和的、羞澀的人了;總之,又還是當年的那個讓-雅克了。

     如果這種劇變隻使我恢複原狀,并且到此為止,那倒還好;可是不幸得很,它走過頭了,很快就把我帶到了另一個極端。

    從此,我的靈魂一經開動,就保持不了它的重心,老是擺來擺去,不再停留下來。

    這第二次劇變,我必須詳細地談談,既然我的命運在人間絕無先例,這個時期又是我的命運的險惡的、緻命的時期。

     我們在隐居生活中既然隻有三人,閑暇與寂寞就必然要加強我們之間的親密關系。

    戴萊絲和我之間就是如此。

    我們兩人面對面地在樹蔭下度着極美妙的時刻,我從來也沒有那麼深切地領略到這種溫馨滋味。

    我覺得她自己也比以前領略得更加深切了。

    她向我無保留地開誠相見了,并且告訴了我許多事情,都是關于她母親和她家庭的,以前她竟有那種毅力,長久對我守口如瓶。

    她母親和她家的人都曾從杜賓夫人那裡受到過許許多多的饋贈。

    這些都是送給我的,但是那個老滑頭,為了不叫我生氣,幹脆就暗暗收下了,供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享用,一點也沒有留給戴萊絲,并且還極其嚴厲地禁止她跟我說起這些事,而那個可憐的女兒居然也就謹遵慈命,恭順得令人難以置信。

     但是,有一件事特别使我吃驚,就是我聽說狄德羅和格裡姆常和她們母女二人私下談話,勸她們跟我脫離,隻是因為戴萊絲執意不肯,沒有成功。

    除此而外,我聽說他們倆從此又時常和她的母親密談,連她自己也沒法知道他們三人之間搞了什麼鬼。

    她隻知道這裡面還穿插了些小禮物,有些小往來,大家都極力對她保密,她也就絕對不曉得那是出于什麼動機。

    當我們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