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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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我介紹的。

    但是他們兩人氣味不相投,這段結識無什麼結果。

    格裡姆從那時起就一心巴結權勢了,他甯願跟母親做朋友,不願跟女兒做朋友,因為母親在上流社會交遊甚廣,而女兒隻要些可靠的、又合她口味的朋友,不搞任何陰謀,也不想攀高結貴。

    杜賓夫人在舍農索夫人身上看不到她所預期的順從,便讓她獨自一人在家裡過着寂寞的日子,而舍農索夫人呢,她以品德自豪,或許也以出身自豪,甯願放棄社交界的樂趣,幾乎獨自一人守在自己屋裡,而不願受她生來就不習慣的那種管束。

    這種流放式的生活加強了我對她的感情,因為我的天性使我同情不幸者。

    我發現她喜愛空想,尋根問底,有時帶點兒詭辯色彩。

    她的談吐,絕不象是一個剛從女修院辦的學校出來的少婦,對于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然而,她還不到二十歲。

    她膚色白皙,光澤照人。

    如果她講究一點姿态的話,身段會是端莊而秀美的。

    她的頭發金黃帶灰,美得非凡,使我想起我那可憐的媽媽青春時期的頭發,因而攪得我心緒十分不甯。

    但是,我給我自己制訂的、并且決心不惜任何犧牲予以遵守的那些嚴格的行為準則,保證了我不打她的主意,不受她的魅力的誘惑。

    整整一個夏季,我每天跟她面對面坐三、四個鐘頭,一本正經地教她做算術,拿我那些無窮無盡的數目字去讨她的厭煩,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風流活,也沒有向她送過一個秋波。

    要是再過五、六年的話,我就沒有那麼聰明,或者說,也就沒有那麼傻氣了。

    但是,我也是命中注定,一輩子隻能有一次真正用愛情去戀愛。

    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将占有我的心靈的最初的同時也是最後的歎息。

     自從我在杜賓夫人家裡生活以來,我始終是滿足于我的現狀的,沒有表示出任何要求改善的願望。

    她和弗蘭格耶先生一同增加我的薪金,完全出于他們的主動。

    這一年,弗蘭格耶先生因為一天比一天對我好,就想讓我再寬裕一些,生活再安定一些。

    他是财務總管,他的出納員迪波瓦依耶先生老了,發了财,想退休了。

    弗蘭格耶先生就請我頂這個缺;為了勝任起見,我有幾個星期都經常到迪杜瓦依耶先生家去學些必要的知識。

    但是也許因為我缺乏擔任這種職位的才能,也許因為迪杜瓦依耶先生&mdash&mdash我看他似乎想另找一個繼承人&mdash&mdash不盡心教我,把我所需要的知識教得又慢又糟;那一大套故意弄亂了的賬目總是不能很好地鑽到我的頭腦裡來。

    然而,我盡管未能得其精微,還能略知梗概,足夠把這一行幹得順順當當的、我甚至開始履行職務了。

    我既管登記,又管庫存;我收支現款,簽收票據;雖然我對這一行既乏才能,又少興趣,可是年齡的成熟開始叫我老實了,我決計克服我的憎惡,用全副精力來幹這一行。

    不幸當我已開始走上軌道的時候,弗蘭格耶先生出去作了一次旅行,在旅行期間,他的金庫就由我一人負責了,當時庫裡的現款其實也不過二萬五千到三萬法郎。

    這項信托給我的操勞和精神不安,使我感覺到我絕不是做出納員的材料,我毫不懷疑我在他公出時感到的那種焦躁不安促成了他回來後我患的那場大病。

     我在我這部書的第一部裡已經說過,我生下來就是半死不活的。

    先天性的膀胱畸形使我幼年幾乎不斷地患尿閉症;我的蘇森姑姑負責照護我,她為保全我的生命而受的辛苦,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然而,她到底成功了,我的健壯的體質終于占了上風,在少年時期,我的健康完全穩定下來,以至于除了我叙述過的那次虛弱病以及稍微受熱就感到小便頻頻使我常感不便外,我一直到三十歲都差不多沒有再發過我那初期的殘疾。

    這殘疾的第一次的複發是在我到達威尼斯的時候。

    旅行的勞累和那陣酷熱使我患了便灼和腰痛,直到入冬才好。

    我接觸了帕多瓦姑娘之後,以為沒有命了,結果卻并不曾有任何不适之處。

    我對我那徐麗埃妲是萦懷多于身體的戕害的,經過一度疲困之後,身體反倒比以前更好了。

    隻是在狄德羅被捕以後,我在當時那種酷熱天氣下常跑範塞納堡,結果受了熱,才得了強烈的腎絞痛。

    打這場病以後,我就一直沒有能恢複我初期的健康了。

     在我現在談的這個時期,也許由于為那個該死的金庫搞些讨厭的工作,稍微累了一點,我的身體又垮了下來,比以前垮得還要厲害。

    我在床上躺了五、六個星期,慘不堪言。

    杜賓夫人請名醫莫朗來給我診治,他雖然手術靈敏而又精細,卻使我受到難以置信的痛楚,并且始終不能用探條确診我的病根。

    他勸我找達朗看,達朗的探條軟些,果然插進患處了;但是莫朗向杜賓夫人報告我的病情時,說我至多隻能活六個月。

    這種話,傳到我耳朵裡來,就促使我對當時的處境好好地作了一番思考:我能活的日子所餘不多了,為了我本來隻感到憎惡的一個職務而受着拘束,犧牲掉這點餘生的甯靜和樂趣,該是多麼愚蠢呀。

    而且,我已經抱定的那些嚴格的生活原則,和一個太不适合于這些原則的職位,怎麼能調和起來呢?做一個财務總管的出納員而來宣揚淡泊和安貧,這能說得過去嗎?這些想法随着高燒在我的腦子裡醞釀起來,盤根錯節,從此再也不能從我腦子裡排遣掉;在病後休養時期,我就把我在高燒中所采取的這些決定又冷靜地肯定下來。

    我永遠抛棄任何發财和上進的計劃。

    我既決定在獨立和貧窮中度過我的餘生,我就竭盡我靈魂的全力去掙斷時論的枷鎖,勇敢地做着我所認為善的一切,毫不顧忌别人的毀譽。

    我所需要破除的那些障礙以及為戰勝障礙而所要作出的那種努力,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我總算盡量做到了,并且超過了我自己原來的期望。

    如果我也能和擺脫輿論的束縛一樣擺脫了友誼的束縛,我一定就把我這個計劃實現了&mdash&mdash這個計劃也許是塵世上人所能設想的最偉大的計劃,至少也是最有益于道德的計劃;然而,我一面蔑視那庸俗的一群所謂大人物和哲人的荒謬的評說,一面卻又聽憑我那些所謂朋友們的擺布,讓他們把我象小孩子一樣牽着走,而這些所謂的朋友們看我獨自走在一條新的道路上,便忌妒起來了,他們表面上似乎在努力使我幸福,實際上卻努力使我成為笑柄。

    他們首先極力貶低我,以便最後達到敗壞我的名譽的目的。

    引起他們對我忌妒的,還不是我在文壇上的成名,而是我在這裡開始的那種個人生活上的改革:我在寫作藝術上出點鋒頭,也許他們還能原諒,但是他們不能原諒我在行為上樹立一個似乎使他們寝食不安的榜樣。

    我生來就好交朋友,我的脾氣平易而又溫和,很容易産生友誼。

    在我默默無聞的時候,凡是認識我的人一直都愛我,我沒有一個仇人;但是,我一旦成名,就一個朋友也沒有了。

    這是個很大的不幸;而尤其不幸的是我身邊盡是自稱為朋友的人,他們利用這個名義給予他們的權利來把我拖到萬劫不複的地步。

    我這部回憶錄的後面部分将揭露這一可憎的陰謀,我在這裡隻說明這個陰謀的起源;人們不久就會看到這個陰謀怎樣結下第一個圈套的。

     我想獨立生活,就必須有個生活之道。

    我想出了一個最簡便的辦法,就是替人抄樂譜,按頁數計酬。

    如果有什麼更可靠的工作能達到同樣的目的,我也會做的;但是這種技能既适合我的愛好,又唯一能使我不屈從于人而逐日獲得面包,我就認定了這個工作。

    我認為我從此不必再憂慮前途了,我把虛榮心也壓下去了,于是我由金融家的出納員一變而為樂譜抄繕人。

    我認為這項選擇給我帶來的好處很多,就毫無後悔之意,将來隻有迫不得已時才丢開這一行,但一有可能,我還是要重理舊業的。

     我第一篇文章的成功使我所下的這個決心更易于實現了。

    文章一得獎,狄德羅就負責叫人把它印了出來。

    我還卧病在床的時候,他就寫了短函,報告我文章出版的情況和它所産生的效果。

    短函裡說:&ldquo真是直沖九霄;這樣的成功還沒有前例呢。

    &rdquo這種社會大衆的賞識絕不是鑽營得來,而且又是對一個無名作者,這就使我對自己的才能有了第一次真正的自信。

    我對自己的才能,直到那時為止,盡管内心裡有所感覺,總還是有些懷疑。

    我立刻看出,利用這個成功,對于我正準備執行的那個獨立生活的計劃,将是大有助益的;我想,一個在文壇上有點名聲的抄繕人,工作大概是不會缺乏的。

     我的決心一旦下定,就寫一封短函給弗蘭格耶先生,通知他這件事,謝謝他和杜賓夫人的種種盛情,并且要求他們多多幫忙。

    弗蘭格耶一點也不明白我這封信的意思,以為我還在夢呓呢,便趕快跑到我家裡來。

    但是他發現我太堅定了,無法挽回,就跑去告訴杜賓夫人,告訴所有的人,說我瘋了。

    他說他的,我做我的。

    我從服飾上開始實現我的改革,我摒除了鍍金的飾物和白色的襪子,戴上一個圓假發,取下佩劍,把表賣掉,我心裡異常高興地說;&ldquo謝天謝地;我以後不需要知道鐘點了。

    &rdquo弗蘭格耶先生很客氣,等了很久沒有把他的金庫交給别人。

    最後,他看我已經堅定不移,才把它交給達裡巴爾先生了,達裡巴爾先生以前是小舍農索的保傅,曾以《巴黎植物志》一書而在植物學界知名。

     不管我那蔚為大觀的改革是如何嚴峻,起初我還沒有把它推廣到我的内衣上來。

    我的内衣很漂亮,數量又多,是我在威尼斯時的行裝的剩餘,我對它特别愛好。

    由于講究幹淨,我曾把它變成了一種奢侈品,因而就免不了叫我花掉許多錢。

    後來有人給我幫了一個大忙,使我擺脫了這種物質欲的束縛。

    聖誕節的前夕,當我的兩位女總督在做晚禱,我也在聽聖詩音樂會的時候,有人把閣樓的門撬開了,把裡面剛洗過晾着的我們的全部内衣偷個精光,其中有我的四十二件襯衫,都是上等細麻紗的,是我内衣櫃裡的精華。

    鄰居中有人曾看見一個人從公寓裡出去,帶了幾個大包,據他們描述的模樣,戴萊絲和我都懷疑是她的哥哥,他是衆所周知的大壞蛋。

    母親憤憤地否定這個懷疑,但是不管她怎樣說,證實這懷疑的迹象太多了,所以這種懷疑一直存在我們心裡。

    我不敢作嚴密的調查,因為怕發現的事實超過我所願意知道的程度。

    這個哥哥從此不再到我家來了,最後完全失蹤了。

    我怨戴萊絲的命不好,也怨我自己的命不好,竟有這樣一個複雜的家庭,于是我比任何時候都更懇切地勸她趕快擺脫這麼一個危險的家庭。

    這件事把我愛漂亮内衣的癖好醫好了,從此以後,我隻容很普通的内衣,這就跟我裝束的其餘部分比較協調了。

     這樣一來,我的改革算完成了,往後我隻想到如何使這種改革鞏固起來,持續下去;我極力把别人對我的非議以及在做本身是美好和合理的事情時怕人指責的顧慮抛到腦後。

    由于我的作品出了名,我的決心也出了名,這給我招來許多主顧;因而我一開始營業就相當成功。

    然而,有好幾個原因使我不能達到在别的情況下可能達到的那麼大的成功。

    首先,我的身體不好,我剛害過的那場病還有些後遺症,一直沒能讓我恢複到原來那樣的健康水平;而且我相信,我所信賴的醫生叫我吃的苦,至少也不比疾病本身叫我吃的苦少。

    我先後找過莫朗、達朗、愛爾維修斯、馬魯安、蒂埃裡,他們都很有學問,都是我的朋友,各以自己的方式給我治病,卻并不能減輕我的痛苦,反而大大地削弱了我的體力。

    我越是遵循他們的教導,我就越黃、越瘦、越衰弱。

    我的想象力被他們吓壞了,我根據他們的藥效來衡量我的病況,使我看到未死之前隻有一連串的痛楚,又是尿閉,又是砂淋,又是結石。

    凡是能給别人減輕病痛的辦法,如湯藥,沐浴,放血等,都隻能加劇我的病痛。

    我發現隻有達朗的探條有點效力,能夠暫時減輕一下痛苦,我認為沒有它就活不成,就花大錢買了大量探條存着,以備萬一達朗去世,我也終身有探條可用。

    在八九年當中,我經常用這種探條,連同存在手邊的一齊計算,我買探條的錢足有五十金路易之多。

    很顯然,這樣耗錢、這樣痛苦、這樣難受的治療,是不會讓我專心緻志去工作的,不會讓一個垂死的人有很大的勁頭去謀求他逐日的面包的。

     文學方面的工作又構成了另一種分心,對我日常工作的妨害不下于疾病。

    我的文章一出版,那些文藝衛道士就不約而同地撲到我身上來了。

    我一看,那麼多的若斯先生連問題都沒有搞懂,就想拿出大師的派頭來下斷語,我就拿起筆來,狠狠地教訓了他們幾個,使得沒有人敢支持他們。

    有個什麼戈蒂埃先生,南錫人,是第一個倒在我的筆下的。

    在我寫給格裡姆先生的一封信中,我把他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番。

    第二個就是斯塔尼斯拉夫王本人,他卻沒有肯跟我較量下去。

    承他那麼看得起我,我在答複他時不得不換個筆調,我采取了一種更加莊重的筆調,但同樣強硬有力;我一方面不對作者失敬,另一方面卻又充分駁斥了他的作品。

    我知道有個耶稣會教士叫默努神父的,在那篇作品裡插過手。

    我就憑我的判斷,辨别出哪些是國王的手筆,哪些是僧侶的手筆;我毫不留情地抨擊所有耶稣會派的語句,順便還抓住了一個颠倒時代的錯誤,這個錯誤,我深信隻有那神父才搞得出來的。

    這篇文章,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象我别的文章那樣出名,但直到現在為止,在它那一類型中是篇獨一無二的作品。

    我抓住這個送上門的機會,在這篇文章裡使公衆知道,一個平頭百姓也能捍衛真理,乃至和一個君主抗衡。

    同時也很難選擇一種筆調,能比我為答複他而采取的筆調更高傲更恭敬的了。

    我總算很幸運,遇到這樣一個對手,我心裡對他充滿着欽敬之忱,又能把這欽敬之忱向他表達出來而不失之于谄佞;我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卻又始終不失身份。

    我的朋友們為我驚慌起來,以為我巴士底獄是坐定了。

    這種畏懼,我連片刻都不曾有過。

    我完全做對了。

    那位善良的國王看到我的答複之後說:&ldquo我領教了,再也不惹他了。

    &rdquo從那時候起,我就受到他種種不同的欽敬和善意的表示,其中有幾次我将來是要提到的;而我那篇文章因此也就在法國和歐洲平平安安地流傳,沒有誰再從中尋找可指摘之處了。

     不多時以後,我又有了另外一個文敵,是我沒有料想到的,就是裡昂的那位博爾德先生。

    十年前他曾對我很表好感,幫過我好幾次忙。

    我并沒有忘記他,但是由于懶,就把他疏忽了;我沒有把我的所有作品送給他,因為沒有現成的機會,這就是我的不是了;于是他就攻擊我,不過還算客氣,我也答複得同樣客氣。

    随後他又進一步駁我,這就使我寫出了最後一篇答複,他對這篇答複沒有再說第二句話,可是他成了我最兇惡的敵人,抓住我倒黴的時候寫了些惡毒的謗書來攻擊我,而且為了加害于我,還特地跑了一趟倫敦。

     這場筆戰使我忙得不可開交,浪費了許多抄樂譜的時間,于真理的闡揚既無多大補益,于我的錢囊更沒有帶來進項,當時我的書商叫比索,他付給我那些小冊子的報酬總是很少,常常一點都不給。

    就拿我第一篇文章為例吧,我就沒有得到一文錢:狄德羅是白送給他的。

    他為我的小冊子給我的那點錢也需要等候很久,一個蘇一個蘇地向他要。

    這時候,我抄樂譜的工作不行了。

    我同時幹着兩個行業:這正是兩敗俱傷的辦法。

     這兩種行業還在另一方面互相矛盾着,因為它們逼我采取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初期作品的成功使我成了時髦人物。

    我選定的職業又刺激着人們的好奇心,人們總是想認識一下這個怪人:他不求任何人,隻想生活得自由自在,樂其所樂,别的什麼也不管。

    這樣一來,我的計劃全被破壞了。

    我的房間裡總有客人,他們以種種不同的借口來侵占我的時間。

    女士們耍出種種手腕邀我做她們的座上客。

    我越粗聲厲氣地對人,人家就越發盯住我。

    我不能把大家全都拒絕掉呀。

    要拒絕就得招來無數的仇人,要敷衍就得聽人家擺布。

    不管我怎樣應付,一天裡沒有一個鐘頭時間是屬于我的。

     于是我感覺到,想過清貧而獨立的生活,并不總是象自己所想象的那麼容易。

    我願意靠我的手藝生活,公衆卻不願意。

    人們千方百計來彌補他們使我受到的時間損失。

    不久,我簡直要和傀儡戲裡的滑稽小醜一樣,幾個錢看一次了。

    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屈辱人、更殘酷無情的奴役生活了。

    我對此沒有别的辦法,隻有拒絕一切大大小小的饋贈。

    對誰也不例外。

    這一切做法反而招來許多送禮的人,他們要有戰勝我的拒絕的光榮,不管我願意不願意,都要強迫我去領情。

    如果向他要的話,有的人連一個埃居也不會給我,現在卻不斷來麻煩我,向我送這樣,送那樣,一看所有的禮物都被我退回了,為着報複,便罵我的拒絕是傲慢,是擺架子。

     很顯然,我所抱定的決心,我所要遵循的生活方式,是不合勒·瓦瑟太太的口味的。

    女兒呢,她雖然不計私利,卻擋不住聽從母親的指導;于是,就象果弗古爾先生稱呼她們的那樣,這兩位&ldquo女總督&rdquo拒絕饋贈就不老是象我那麼堅決了。

    雖然她們有許多事情瞞住了我,我還是看出了一些苗頭,這足使我判斷出我知道的還不是全部,因此我心裡難過極了,倒不單是因為怕人家罵我串通作假(這是不難預料的),主要地還是因為我在家裡不能當家作主,連自己也不能自主。

    我請求,我苦勸,我發脾氣,都歸無效。

    媽媽說我是個一輩子改不了的唠叨鬼,是個暴性子;她跟我的朋友們談起來,便老是喊喊喳喳、竊竊私議。

    在我的小家庭裡,對我來說,什麼都是個謎,什麼都是秘密;為了免得天天跟她們鬧風波,家裡有什麼事,我連打聽也不敢打聽了。

    要想擺脫所有這許多紛擾,就得有絕大的堅決意志,而我又辦不到。

    我隻會嚷嚷,卻沒有行動:她們就讓我幹嚷嚷,她們依然我行我素。

     這些層出不窮的糾纏,這種天天找上頭來的麻煩,終于使我感到呆在家裡、住在巴黎是索然無味的了。

    當我的病痛容許我出門的時候,當我不是讓熟人抱着東奔西跑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出去散步,我想着我那龐大的思想體系,并且利用我經常帶在衣袋裡的白紙本子和鉛筆,把想的東西寫出一點來。

    這就說明,我自己選定的職業所産生的意外煩惱怎樣又由于排愁遣悶的需要。

    把我完全打回到文學這條路上來了;這也就說明,我怎樣把驅使我寫作的這份惱怒郁悶之氣帶到了我所有的初期作品裡。

     另一件事又助長了我這種惱怒郁悶之氣。

    我既沒有社交界的派頭,又不善于做出這副派頭,也不慣于受這種派頭的約束,而我偏又不由分說地被拖到社交場中,于是我就想了一個辦法,采取一種我所特有的派頭,免得我學一般的社交派頭。

    我那種愚蠢而掃興的羞澀怎麼也克服不了。

    我的羞澀既出于害怕失禮,我就決心去踐踏禮俗,使我的膽子壯起來。

    害羞使我憤世嫉俗,我不懂得禮節,就裝作蔑視禮節。

    這種與我的新的生活原則相符合的粗魯的态度在我的靈魂裡成了一種高尚的東西,化為無所畏懼的德性。

    而且我敢說,正因為它有這樣莊嚴的基礎,所以我這種粗魯的态度,本來是極端違背本性的一種努力做作,竟能維持得出人意外地好和長久。

    然而,盡管我的外表和幾句妙語使我在社會上享有憤世嫉俗之名,我在私生活中卻毫無疑義地老是唱不好這個角色;我的知交和相識把我這隻野性難馴的熊牽着鼻子跑,就跟牽一隻羔羊一樣,而且我的挖苦話也都是一些聽起來刺耳卻又是普遍的真理,我從來就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一句得罪他的話。

     《鄉村蔔師》這部歌劇使我更加成為風頭人物了。

    不久,巴黎就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深受歡迎。

    這個劇本在我的一生中有着劃時代的意義,它的故事是同我當時的交遊聯系着的。

    為了使讀者了解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得詳細談一談。

     我當時認識人相當多,但是隻有兩個好朋友,他們是狄德羅和格裡姆。

    我有一個願望,就是要把我所愛的人都聚到一起。

    我既跟他們兩人那麼要好,他們倆也必然很快就互相要好了。

    我使他們倆建立了聯系,他們倆彼此相投,便互相交結得比跟我還要密切。

    狄德羅認識的人數不勝數,但是格裡姆,既是外籍,又是新到,需要多認識些人。

    我但願能為他多多介紹。

    我已經給他介紹了狄德羅,又給他介紹了果弗古爾。

    我又把他引進舍農索夫人家裡、埃皮奈夫人家裡、霍爾巴赫男爵家裡&mdash&mdash我跟霍爾巴赫男爵幾乎是不得已才結識上的。

    所有我的朋友都成了他的朋友,這倒是極其簡單的。

    但是他的朋友從來沒有一個成了我的朋友,這個問題就不那麼簡單了。

    當他住在弗裡森伯爵家裡的時候,他常請我們在伯爵家裡吃飯,但是我從來沒有受到弗裡森伯爵的任何友誼和照拂的表示。

    伯爵的親戚旭姆堡伯爵跟格裡姆非常親密,但他對我也跟弗裡森伯爵對我一樣。

    其餘的人,不論男女,凡是格裡姆通過兩位伯爵的關系結識上的,對我也都是如此。

    隻有雷納爾神父,我要把他算作例外,他雖然是格裡姆的朋友,卻也是我的朋友。

    并且當我手頭拮據的時候曾解囊相助,慷慨非常。

    不過,我認識雷納爾神父早在格裡姆認識他之前。

    某次他曾對我有過一個非常體貼又非常殷勤的表示,事情雖然不大,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