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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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計劃怎樣周密,遇到這樣的意外。

    也是要被推翻的。

    我是注定了要逐步變成苦命人的典型。

    可以說,上帝特意要叫我經受種種嚴酷考驗,把所有能防礙我做苦命人的一切,都用手撥開了。

    有一次阿奈到山頂上去尋找一種白蒿。

    這是隻有在阿爾卑斯山上才生長的一種稀有植物,格洛希先生當時正需要它,這個可憐的青年竟在這次上山采藥的時候跑得太熱了,得了脅膜炎;據說,他所采的藥材正是治這種病的特效藥,但也救不了他的命。

    盡管有醫道高明的名醫格洛希的醫治,盡管有他的善良的女主人和我的盡心照顧,他在我們終歸無效的救護之下,經過一番臨終前的異常痛苦的掙紮,終于與世長辭了,這是得病後的第五天。

    在他死前隻有我勸慰過他,我的心情是那樣痛苦和熱誠,如果他當時神智清醒,能夠了解我的意思,一定會得到一些安慰的。

    我就這樣失去了我一生中僅有的一個最忠實的朋友。

    他是一位罕見的、值得尊敬的人物,天賦的才能補足了他不曾受到的教育,出身低賤,卻具有偉大人物的一切品德。

    如果他有較長的生命和适當的職位,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物。

     第二天,我懷着異常真摯的沉痛心情向媽媽談起了他;在談話中我突然産生了一種卑賤的不應有的念頭:我想接收他生前穿過的幾件衣服,特别是那件曾引起我注意的漂亮的黑上衣。

    我既然這樣想,也就這樣說出來了,因為在她跟前,我總是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的。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這句卑鄙而難聽的話更能使她感到剛剛死去的那個人對她的損失是多麼大的了,因為無私與心地高尚正是死者生前所具有的最優秀的品質。

    這個可憐的女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扭過頭去哭了起來。

    可愛而又可貴的眼淚啊!我明白這些眼淚的意義,每顆淚珠都流到我的心裡了,它們把我心裡所有卑鄙肮髒的東西一點痕迹不留地完全沖掉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産生過這樣的念頭。

     阿奈的死亡不但給媽媽帶來了精神上的痛苦,也帶來了物質上的損失。

    從此以後,她的事情一天不如一天了。

    阿奈是一個精明而謹慎的青年,他維持着他女主人家裡的一切秩序。

    大家怕他那雙機警的眼睛而不敢過于浪費。

    就是媽媽本人也因為怕他的指責而竭力克制自己那喜歡揮霍的習性。

    對她來說,單單他的愛是不夠的,她還要保持住他的尊敬和避免他的正當的指責,因為在她濫用别人錢财或是浪費自己錢财的時候,他有時是敢于責備她的。

    我和他有同樣看法,甚至也提出同樣的忠告,但是,我在她身上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我的話不如他的話那樣有作用。

    他既然不在了,必須由我來代替,可是我既沒有這種能力,也沒有這種興趣,所以不能勝任。

    我本來就不很細心,性情又怯懦,雖然我也暗自滴咕幾句,卻還是一切聽其自流。

    再說,固然我獲得了和阿奈同樣的信任,卻不能具有同樣的權威,看見家裡雜亂無章,我也歎息,我也抱怨,但是,我說的話誰也不聽。

    我還太年輕、太浮躁,我還不能憑理辦事,當我要幹預時,媽媽總是親熱地輕輕拍拍我的臉蛋,叫聲&ldquo我的小監督&rdquo,迫使我仍舊扮演起适合于我的角色。

     我平素就深感到她那種毫無節制的花費早晚要把她置于窮困的境地,現在我作了監督,親眼看到帳本上的收支不平衡,這種感覺就越發深刻了。

    我内心裡一直存在的吝啬傾向,就是在這時養成的。

    固然,我除了一時的發作外,從來不曾真正浪費過金錢,就是在此以前,我也從來沒有為錢而操過多麼大的心。

    現在我卻開始注意這件事,而且也關心起自己的小錢袋來了。

    由于一種崇高的動機,我竟變成了愛錢的人;實際上,因為我已預見到要發生不幸的事,所以我一心隻想給媽媽攢一點錢,以備不時之需。

    我擔心的是她的債權人可能請求扣押她的年金,或者是她的年金完全被取消,因此,在我那幼稚的眼光看來,我認為我那一點兒積蓄倒可能幫她很大的忙。

    但是,為了攢點錢,特别是為了把其保存住,必須瞞着她,因為在她東挪西借的時候,叫她知道我還存有體已錢是不合适的。

    于是我就到處找嚴密的地方藏上幾個金路易,并且準備不斷地添加點,一直到将來有一天如數當面交給她為止。

    但是,我太笨了,凡是我所選擇的地方總會被她發現的,後來,她為了暗示我她已發覺這個秘密,就把我所藏的金币拿走,換上了更多一些别的錢币。

    于是我隻得難為情地把我那一點體已錢送到公用的錢袋中來。

    而她總是又用這些錢為我購置一些衣服或其它用的東西,例如銀劍、懷表等等。

     我确信攢錢是永遠不會成功的了,而且對她說來這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最後,我覺得為了預防我所擔心的不幸發生,在她無力供給我飯吃而她自己也要斷炊的時候,我必須學會由我來供給她的生活需要,此外,沒有其他途徑。

    不幸的是,我竟隻從愛好出發來制定自己的計劃,瘋狂而頑固地想在音樂中尋求财運,我覺得我的腦袋室充滿了主題和歌曲,我認為隻要我能善于利用,我就會立刻成為一個名家,一個當代的俄耳浦斯,我那優美的歌聲可以把全秘魯的銀子都吸引過來。

    對我來說,識譜的能力固然已經不錯了,重要的卻是要學會作曲。

    困難就是找不到教我作曲的人,隻拿拉莫所著的那本《和聲學》來自學,是沒希望達到目的的,而且自從勒·麥特爾先生走了以後,在薩瓦便沒有懂和聲學的人了。

     在這裡,大家又要看到我這一生中不斷出現的和我的目的适得其反的事情,這些事情往往在我認為已經可以達到目的時候,卻使我走到和我的目的正相反的地方去了。

    汪杜爾時常和我談起關于布朗沙爾神父的事,他是教他作曲的老師,是一個具有卓越天才的有名人物,當時他在伯臧松大教堂擔任音樂指揮,現在在凡爾賽的小禮拜堂當音樂指揮。

    于是我便打算到伯臧松去跟布朗沙爾神父學音樂,我認為這個想法非常合理,以至還說服了媽媽,讓她也認為這是個合理的想法。

    于是她就以她那好鋪張的習慣給我準備起行裝來了。

    這樣,我的計劃是想防止她破産,是想将來能夠彌補上由于她的浪費而欠下的虧空,可是在着手執行這個計劃的時候,卻又使她花費了八百法郎,我為了防止她将來破産反而加速了她的破産。

    雖然這種舉動是很荒唐的,我的心中和媽媽的心中卻都充滿了幻想,我确信,我所進行的一切對她是有好處的。

    她則深信我所進行的一切對我是不無裨益的。

     我原以為汪杜爾還在安讷西,可以求他寫一封介紹信給布朗沙爾神艾,但他已不在那裡了。

    我所有的可做證明的東西就是汪杜爾留給我的一篇四聲部的彌撒曲,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親筆抄寫的。

    我就拿着這件代替介紹信的東西到伯臧松去,路過日内瓦的時候,我看望了幾位親戚,經過尼翁的時候,我去探望了父親,他和往常一樣接待了我,并且答應把我的行李寄到伯減松,因為我騎着馬,行李随後才能到達。

    我終于來到了伯臧松,布朗沙爾神父很好地接待了我,答應教我音樂,并且表示願意盡量照拂我。

    在我們正要開始的時候,父親寄來了一封信,說我的行李在瑞士邊境的魯斯被法國關卡扣留并沒收了。

    這消息把我吓壞了,我就盡量托我在伯臧松剛認識的幾個熟人打聽一下沒收的原因,因為我确信裡面沒有一點違禁品,我想象不出我的行李是根據什麼理由被沒收的。

    最後,我知道了原因,我必須介紹一下,因為這是非常有趣的事。

     我在尚貝裡認識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裡昂人,他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名叫杜維葉。

    他在攝政時代的簽證局做過事,由于賦閑便來到這裡的土地登記處工作。

    他和上流社會人士交往過,不僅有才能,而且有學問,為人溫和有禮,他也懂得音樂,我們兩人當時在一個辦公室工作,在那些粗俗不堪的人們中間,我們格外顯得親近。

    他和巴黎方面有一些通訊關系,常供給他一些無謂的小品文,一些昙花一現的新奇作品,這些作品也不知為什麼就傳播起來,也不知怎樣就無聲無息了,要是沒有人提起,永遠不會有人再想到它們。

    我曾帶他到媽媽這裡來吃過幾次飯,可以說他是有意和我要好,為了博得我的歡心,他想設法使我也愛上這些毫無價值的東西,其實我一向就讨厭這種無聊的文章,我是這一輩子也不會談這類東西的。

    為了不使他掃興,我隻好收下這些寶貴的紙片,順手就把它們裝進衣袋裡,除了找手紙用時,我再也不會想起它們來,因為這是它們唯一的用途。

    真不巧,這些可惡的文章有一篇丢在我隻穿過兩三次的新禮服上衣的口袋裡了,那身禮服是我和同事們應酬時穿的。

    這篇東西是讓塞尼優斯教派作家模拟拉辛的悲劇《密特裡達德》裡最優美的一幕而寫的一篇遊戲詩文,文字索然寡味,我連十行也沒有讀,由于不慎就把它丢在衣袋裡了,因而造成了我的行李被扣押的原因。

    關卡的官吏們把我的行李開列了一個清單,清單前面加了一篇洋洋大觀的檢驗書,檢驗書上首先斷定這個文件來自日内瓦,是準備到法國印刷和散發的,于是他們就借題發揮。

    對上帝和教會的敵人大加責難,對他們自己的虔誠警惕則大加頌揚,說正是由于警惕性高才制止了這個萬惡陰謀的實現。

    毫無疑問,他們認為我的襯衣也有異教氣味,因為他們根據這張可怕的小紙片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沒收了。

    由于我想不出什麼辦法,我始終也沒得到我那可憐的行李如何處理的消息。

    去找那些稅務機關裡的官吏們時,他們向我要這個說明,那個單據,這個證明,那個記錄,手續十分複雜,簡直叫我堕入迷魂陣中,我隻好幹脆把行李全都不要了。

    我非常後悔沒有把魯斯關卡的那分檢驗書留下來,要是把它收集到準備随同本書一并出版的資料集裡,一定會顯得特别引人注意。

     這項損失使我在布朗沙爾神父那裡還沒學到什麼就不得不立刻返回尚貝裡。

    看到我無論幹什麼都不走運,經過全盤考慮以後,我決定一心一意地和媽媽待在一起,聽憑她的命運的支配,和她苦樂相共,也決不再為自己無能為力的将來枉費心機了。

    她就象我給她帶來寶貝一樣地歡迎了我,又慢慢地把我的衣物添置起來;我的不幸對她對我都是相當大的,但是差不多和事情的發生一樣快,不久我們就把它忘掉了。

     這次的不幸雖然給我對音樂所抱的熱望潑了冷水,我卻始終不遺餘力地在研究拉莫的那本書,由于苦心鑽研,終于對它有了理解,并且試寫了幾支小曲,成績倒還不錯,因而又增加了我的勇氣。

    安特勒蒙侯爵的兒子貝勒加德伯爵在奧古斯特王逝世以後就從德累斯頓回來了。

    他在巴黎住過很久,非常喜愛音樂,對于拉莫的音樂更是愛之若狂。

    他的兄弟南濟伯爵會拉小提琴,他們的妹妹拉爾杜爾伯爵夫人會唱歌。

    這一切便使音樂在尚貝裡盛行起來。

    他們舉辦了一個公開的音樂會,最初曾打算請我擔任指揮,然而不久就看出我不勝任,于是另做了安排。

    我仍然把我作的幾支小曲拿去演奏,其中有一支合唱曲大受人們的歡迎,這當然還不能算作很成熟的作品,不過其中卻充滿着新的曲調和引人入勝的音節,人們決想不到作者就是我。

    這些先生們不相信我這個連樂譜還讀不好的人竟能作出相當不錯的曲子來,他們懷疑我可能是拿别人的勞動成果充當自己的。

    為了證明真僞,有一天早晨,南濟伯爵拿着克萊朗波的一支合唱曲來找我;他說,為了使這個曲子便于演唱,他已經給它變了調,但是由于一變調,克萊朗波寫的伴奏部分就不能演奏了,要我給它另配個伴奏低音部。

    我回答說,這是一件相當繁重的工作,不能馬上做到。

    他以為我是在尋找脫身的借口,就逼着我至少要寫一個宣叙調的低音部。

    我答應了,當然作得不甚好,因為我不論作什麼事,必須在毫不緊張的情況下從容不迫地去做,但這次我作的至少合乎規則,而且是當着他的面作的,這樣他就不能懷疑我不懂作曲的基本原理了。

    也正因為這樣,我的那些女學生才沒退學,不過我對音樂的興趣開始有些冷淡了,因為舉行一個音樂會,人們竟沒把我放在眼裡。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和約締結了,法國軍隊又越過山回來了。

    有許多軍官來看望媽媽。

    其中有奧爾良團的團長勞特萊克伯爵,後來他當了駐日内瓦的全權大使,最後成了法蘭西的元帥。

    媽媽把我介紹給他。

    他聽了媽媽說的一番話後,似乎對我很關心,向我許下了不少諾言,可是,直到他臨死的那一年,在我已不需要他的時候,他才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諾言。

    年輕的桑奈克太爾侯爵也在同時到達尚貝裡,他的父親當時是駐都靈的大使。

    有一天,他在孟頓夫人家吃晚飯,正好我也在座。

    飯後大家談起了音樂,他非常熟悉音樂,當時《耶弗大》這個歌劇正十分流行,他便談起了這個歌劇,并叫人把譜子拿來。

    他提議要和我一同唱這個歌劇,使我感到十分狼狽。

    他打開曲譜,正碰上那段著名的二重唱: 人間,地獄,甚至天堂, 都要在主的面前戰栗。

     他問我:&ldquo你願意唱幾個音部?我來唱這六個音部。

    &rdquo我還不習慣法國音樂中的那種急促的節奏,雖然我有時也勉強唱過幾段,但不了解一個人怎麼能夠同時唱六個音部,就是同時唱兩個音部也不行啊。

    在音樂中,使我最感頭痛的就是迅速地從一個音都跳到另一音部,同時眼睛還要看着整個樂譜。

    由于看到我當時那種推托的樣子,桑奈克太爾先生顯然懷疑我不懂音樂。

    也許就是為了驗證我到底會不會,他才要我把他打算獻給孟頓小姐的一支曲子記錄下來。

    這件事我是無法推辭的。

    于是他唱我記,我并沒請他重唱多少次就記下來了。

    然後,他把我記錄的譜子看了一遍,認為我所記的一點不差,非常準确。

    他因為親眼看到了我剛才為難的情況,就對這項微小的成績大加贊揚。

    說起來,這本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其實,我是很通音樂的;我所缺乏的隻是那種一看就會的聰明勁兒,這是我在任何事情上也不行的,而在音樂方面,隻有經過長期的練習才能達到這種程度。

    不管怎樣,難得他想的這麼周到,要在大家和我個人的心目中消除當時我所受到的那點小小的挫折,他這種盛情美意我總是十分感激的。

    十二年或十五年之後,在巴黎各種人家裡我又遇見了他,我曾多次想向他提起這件事,向他表示我到現在仍記憶猶新。

    但是,他在那以後雙目失明了,我怕回憶當年那些事情會引起他的傷感,所以就沒有談。

     我正在接近一個轉折點,我過去的生活開始從這裡過渡到現在的生活。

    從那時一直保持到現在的一些友誼關系,對我說來都成為非常寶貴的了。

    這些友誼往往使我對那個愉快的、默默無聞的時期感到留戀,那時自稱是我的朋友的人們,都是愛我這個人而跟我交朋友,他們對我的友情純粹出于至誠,而不是出于和一個名人來往的虛榮心,也不是居心尋求更多的機會來損害他。

    我和老友果弗古爾的相識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盡管有人用種種手段離間我們,他卻永遠是我的好友。

    永遠!可惜的是,唉!他最近去世了。

    但是,他隻是在生命終了的時候才停止了對我的友愛,我們的友誼隻是由于他的去世才告結束。

    果弗古爾先生是世界上罕見的好人。

    凡是見到他的人沒有不愛他的,和他一同生活,就不能不和他結下深厚的友誼。

    在我一生之中,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比他更磊落爽朗,更和藹可親,更恬靜淡泊,顯出更多的感情和智慧,博得人們更多的信賴。

    不管是怎樣拘謹的人和他都會一見如故,就象相交有二十年之久那樣親密。

    連我這樣一個見到生人就侷促不安的人,和他初次見面也毫無不自然的感覺。

    他的風度,他的聲調,他的言談和他的儀表完全諧調。

    他的嗓音清脆、飽滿、響亮,是一種雄壯有力的優美低音,能充滿你的耳鼓,響到你的心房。

    沒有人能象他那樣總是那麼愉快、那麼和藹,沒有人能有他那樣的真誠樸實的風度,也沒有人能象他那樣既有純樸的才華又有高尚的修養。

    除此而外,他還有一顆愛人的心,而且是一顆過分多情的心。

    他有一種為人幫忙不大選擇對象的性格,熱心幫助朋友,更确切地說。

    他能幫助誰就做誰的朋友。

    他能滿腔熱情地辦别人的事,同時又十分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事。

    果弗古爾是一個普通鐘表匠的兒子,他本人也做過鐘表匠。

    但是,他的風度和他的才幹召喚他走向另一個社會圈子,而他不久就進入了。

    他和當時駐日内瓦的法國代表克洛蘇爾先生結識以後,兩人十分要好。

    克洛蘇爾在巴黎給他介紹了一些對他有用的朋友。

    他通過這些人獲得了供應瓦萊州食鹽的職務,每年可有兩萬利物兒的收入。

    他的運氣總算不錯了,在男人方面就到此為止,但在女人方面,則有應接不暇之勢,他不能不加以選擇,并且做到了如願以償。

    最稀奇、最值得敬佩的是,盡管他和各種身分的人都有交往,可是他無論到什麼地方,人們都喜愛他,都歡迎他,他從沒有受過任何人的嫉妒和憎恨,我相信他這一輩子一直到死也沒遇到過一個仇人。

    幸福的人啊!他每年都要到埃克司溫泉浴場來,附近一帶的上流社會的人全聚集在那裡。

    他和薩瓦的所有貴族都有來往,他從埃克司到尚貝裡來探望貝勒加德伯爵和伯爵的父親安特勒蒙侯爵。

    媽媽就是在這位候爵家和他相識并将我介紹給他的。

    這種一面之交似乎談不上什麼友誼,其間又中斷了多年,但是在我以後要叙述的場合中我們又見面了,并且成了莫逆之交。

    因此,我就滿可以談談這位十分親密的朋友了;但是,即使我不是出于任何個人利害關系而追念他,對于象他這樣一個有吸引力的、得天獨厚的人。

    我認為,為了人類的榮譽也是應該永志不忘的。

    這個十分可愛的人和其他人一樣,也有自己的缺點,讀者以後可以看到;但是,他如果沒有這些缺點。

    說不定就不會那樣可愛了。

    為了能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他也應該有些需要别人原諒的事情。

     這個時期,我和另一個人也有過來往;這一來往一直沒有停止過,并且還不斷地以追求世俗的幸福&mdash&mdash這種追求在一個人的心中是多麼難以混滅啊?&mdash&mdash誘惑我。

    這個人就是孔濟埃先生,他是薩瓦的紳士,當時既年輕又可愛,一時高興想學音樂,更确切地說,要結識我這個教音樂的人。

    他除了具有藝術的天才與愛好以外,還有一種非常可親的溫柔性格,我十分看重有這種性格的人,所以不久我們就成了莫逆之交。

    正在我頭腦中開始滋長着的那種文學與哲學的萌芽,隻要稍一培養和激勵就能完全發育起來,這時候,我在同他的交往中正遇到了這種培養和激勵。

    孔濟埃先生對音樂沒有多大天賦,這對我說來卻是一件好事,教課的時間完全消磨在練習音階以外的事情上了。

    我們吃早點,閑談,閱讀新的出版物,對音樂則隻字不提。

    當時伏爾泰和普魯士皇太子的通信正名噪一時,我們常常談論這兩位著名人物。

    後者不久就登基了,當時已經部分地顯露出他日後将成為什麼樣的人;另一位,當時所受的诋毀正如現在所受到的贊美,這使我們對他的不幸深感同情,這種往往與偉大天才俱來的不幸當時仿佛專釘住他似的。

    普魯士皇太子年輕時很少幸福,而伏爾泰生來就象是一輩子不能享福的人。

    由于我們關心這兩個人,于是也關心起和他們有關的一切。

    我們把伏爾泰所寫的文章都讀了,一篇也沒有漏掉。

    我對他的作品所發生的興趣,引起我要學會用優雅的風格寫文章的願望,于是我竭力模仿這位作家文章的絢麗色彩,他的作品的優美文筆已經使我入了迷。

    過了不久,他的《哲學書簡》出版了。

    雖然這并不是他最好的著作,然而正是這些書信有力地吸引我去探求知識,這種新産生的興趣。

    從此就一直沒有息滅。

     但是,我真正完全獻身于知識的時機尚未到來。

    我的性情始終還有些輕浮,那種想東奔西跑的癖好并未消失,隻是一有所減少,而且這時華倫夫人的生活方式還助長了這種癖好。

    對于我那喜歡孤獨的性情說來,她這裡可真是太亂了。

    每天都有一些陌生人川流不息地從各處到她這裡來,我确信這些人所想的無非是各按自己的方式來欺騙她,這種情況使我日益感到住在這裡真是一種苦刑。

    我自從在媽媽的信賴中接替了克洛德·阿奈的位置以後,我對于她的景況知道得更清楚了,那種每況愈下的情形使我感到恐慌。

    我曾無數次向她提出忠告,央求,懇請,發誓許願,結果一概無效。

    我曾跪在她的腳下,再三向她說明正在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