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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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有人問我願意做什麼的時候,我表示非常希望去巴黎。

    大使很贊成我這個願望,因為我一走,至少可以擺脫我給他添的麻煩。

    使館的翻譯秘書梅爾維葉先生告訴我,他的朋友高達爾先生是在法國軍隊中服務的瑞士籍上校,這位上校正想為他的一個還很年輕就服役的侄子找個夥伴,梅爾維葉先生認為我很适當。

    這個意見不過是随便提出的,卻馬上被采納了,于是就決定讓我動身;在我這方面,能夠到巴黎去做一次旅行,心中當然十分愉快。

    他們交給我幾封信和一百法郎的旅費,同時還給了我許多忠告,随後我就動身了。

     這次旅行用了兩周光景,這是我一生中所過的最快活的日子。

    我當時年輕力壯,而且滿懷希望,手邊錢又充足,又是獨自一人徒步旅行。

    不熟悉我的性格的人,看我把後者都算作樂事,是免不了要感到驚訝的。

    我那些甜蜜的幻想始終伴随着我,我那火熱的想象力從來也沒有産生過這麼輝煌的幻想。

    如果有人請我坐上他車子裡面的一個空座,或者有人在途中和我交談,從而打亂了我在步行中所築起的空中樓閣,我是會感到氣憤的。

    我這一次所想的是軍界生活。

    我要隸屬于一位軍人,我自己也要成為一個軍人,因為人們已經決定讓我作軍官候補生。

    我覺得我已經穿上了軍官制服,軍帽上還有個漂亮的白色羽飾。

    一想到這樣的氣派,我就心花怒放了。

    我對于幾何學和築城術是懂一些的;我有個舅舅是工程師,所以我多少可以說是軍官家庭出身。

    我的近視眼雖然有點不方便,但是難不倒我,我完全相信我的沉着和勇敢可以彌補這個缺陷。

    我從一本書上讀到森貝爾格元帥的眼睛就非常近視,盧梭元帥為什麼就不能近現呢?我越這樣胡思亂想,心裡就越興奮,以至我眼前所看到的隻有軍隊、城防工事、堡壘和炮隊了,而我自己則置身于炮火與硝煙之中,手拿望遠鏡,指揮若定地在那裡發号施令。

    然而,當我走到風景如畫的田野,看到樹林和溪水的時候,那種秀麗動人的景色又不禁使我心中惆怅而歎息。

    于是,在我的輝煌的功勳中,我又覺得這種充滿破壞性的混亂場面對我這顆心是很不相宜的。

    因此,我在不知不覺中又很快回到我那可愛的牧場,而和戰神的功勳永遠絕緣了。

     快到巴黎近郊時,我所目睹的情景和我想象中的可差得太遠了!我在都靈所看到的那種壯麗的市容、華美的大街、排列整齊而對稱的房屋,使我認為巴黎一定還會更有一種風味。

    在我的想象裡巴黎是一個美麗壯觀的大都市,巍峨莊嚴,到處是繁華的街道和金碧交輝的宮殿。

    但當我從聖瑪爾索郊區進城的時候,我所見到的是遍地垃圾的小路,醜陋污穢的房舍,一片肮髒和貧窮的景象,到處是乞丐、車夫、縫衣婦以及沿街叫賣藥茶和舊帽子的女人。

    所有這一切,一開始就給了我這樣強烈的感受,使以後我在巴黎所看到的一切真正富麗堂皇的情景都未能消除我這最初的印象,而在我内心裡一直蘊藏着一種秘密的反感,不願意在這個都市長久居住下去。

    可以說,自此以後,我在這裡居住的整個一段時期,隻不過是利用我的逗留來尋求怎樣能夠遠離此地而生活下去的手段而已。

    過于活躍的想象就帶來這樣的結果:它把人們所誇大的再加以誇大,使自己看到的總是比别人所說的還要多。

    在人們對我大肆吹噓巴黎的時候,我簡直把它想象為遠古時代的巴比倫&mdash&mdash這是我自己用想象描繪出來的巴比倫,倘若見到真正的巴比倫。

    我恐怕也會同樣掃興的。

    我到巴黎的第二天就到歌劇院去了,我對歌劇院也有同樣的感覺;後來我去參觀凡爾賽宮,也是同樣的感覺;再以後去看海的時候,又是這樣。

    每當我親眼看到人們向我過分加以渲染的事物的時候,掃興的感覺無不相同:因為要想使自己所看見的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豐富,這不僅是人力所不及,大自然本身也是很難勝任的。

     從我拿着推薦信去拜訪的那些人對待我的态度來看,我認為肯定要交好運了。

    接受那封最懇切的推薦信的人對我撫慰最少,他是蘇貝克先生,他于退役後,在巴涅過着逍遙自在的生活。

    我到那裡去看過他好幾次,他連一杯水都不曾請我喝過。

    使館翻譯秘書的弟妻梅爾維葉夫人和他那位擔任近衛軍官的侄子對我的接待比較親切:母子兩人不僅殷勤地接待了我,還叫我在他們家吃飯,因而我在旅居巴黎期間常去打擾他們。

    據我看,梅爾維葉夫人當年一定很漂亮,她長着深黑色的美麗頭發,舊式的發鬟緊貼在兩鬓。

    她有一種不與美麗容顔一起消失的非常惹人愛的才氣。

    看來,她喜歡我的聰明,她盡了一切力量幫助我,但是沒有一個人支持她,最初人們曾表示對我關心,不久我也就從這迷夢中清醒過來了。

    不過,對于法國人也應該說句公道話,他們并不是象人們所說的那樣信口許諾,他們的諾言差不多都是真誠的,不過他們往往做出一種關心你的态度,這比語言更能欺騙你。

    瑞士人說的那套笨拙的恭維話隻能欺騙傻子;法國人的态度之所以更有魅力。

    就是因為比較單純些,往往使你覺得:法國人不願意把他們要為你做的事都告訴你,為的是使你将來能有意外的快樂。

    我還有進一步的看法:在他們感情流露的時候,并沒有什麼虛僞的東西;他們的天性是樂于助人,待人寬厚親切,甚至,不管别人怎樣說,他們比任何民族都更純真,隻是他們有些輕浮,有點兒變幻無常。

    他們向你表示的感情就是他們心裡存在的感情,不過,這種感情來得快,也消逝得快。

    在他們和你面談的時候,他們對你滿腔熱情,但一旦離開你,他們馬上就把你忘了。

    他們心裡不存事,一切都是轉瞬即逝的。

     因此,我聽了許多好聽的話,所得的實際幫助卻不多。

    我是被安排到高達爾上校的侄兒那裡的;這個上校是個讨厭的老吝啬鬼,他雖然很有錢,但是看到我當時那種潦倒的樣子,便想白白使喚我,他想叫我在他侄子身邊做一個不掙工資的仆人,而不是一個真正的輔導人。

    做他侄子的随從,當然可以免服兵役。

    但我隻能靠軍官候補生的薪饷,換句話說,也就是靠士兵的薪饷來過活。

    他十分勉強地給我縫了一套制服,他要我就穿部隊裡發給大兵的衣服。

    梅爾維葉夫人對于他所提的條件十分憤慨,勸我不要應允;她的兒子也有同樣的意見。

    大家為我另謀出路,但沒有什麼結果。

    我的處境漸漸有點窘了,我那一百法郎的旅費花了一路,剩下的維持不了多久。

    所幸大使又給我寄來一點錢,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在想,當初如果再多忍耐一下就好了,他是不會把我棄置不顧的。

    但是苦惱、等候、懇求對我說來是辦不到的事情。

    我陷于絕望中了,哪兒再也不出頭露面,于是一切就此結束。

    我沒有忘掉我那可憐的媽媽,但怎麼去找她呢?到哪裡去找她呢?知道我的經曆的梅爾維葉夫人幫我打聽了許久,但沒有什麼結果。

    最後她告訴我,華倫夫人兩個多月以前就走了,隻是不知道她是到薩瓦還是到都靈去了;也有人說她回瑞士了。

    這點消息就足夠使我決定去找她,因為我深信,不管她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我到外省去尋找,總比在巴黎到處打聽要容易些。

     在動身之前,我施展了一下我的新發現的作詩天才,我給高達爾上校寫了一封詩體信,淋漓盡緻地嘲笑了他一通。

    我把這篇遊戲文章拿給梅爾維葉夫人看,她看了我那尖銳的諷刺,不僅沒責備我,反而哈哈大笑,她的兒子大概不喜歡高達爾先生,也大笑起菜;說老實話,這個人也實在不惹人喜歡。

    我打算把我寫的這封詩體信寄給他,他們也鼓勵我這樣作,于是我把信封好,寫上了他的住址。

    由于當時巴黎還不收寄本市信件,我就把它放進衣袋裡,在路過奧塞爾的時候才把它寄了出去。

    直到現在,每當我想到他讀這篇把他描繪得維妙維肖的頌詞時會作出怎樣的鬼臉,我就覺得好笑。

    這篇頌詞開頭兩句是這樣的: 你這個老奸巨滑,你以為你的瘋狂念頭 會叫我高興把你侄兒來輔導。

     這首小詩,說老實話,寫的并不好,不過倒有點兒味道,也表現了我的諷刺才能;然而,這卻是我寫過的唯一諷刺作品。

    我太不記仇了,所以在這方面不能獲得什麼成就。

    但是我認為,拿我為了維護自己主張而寫的幾篇筆戰文章來看,人們可以斷定,如果我生性好鬥的話,攻擊我的人是很少有笑的機會的。

     我終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沒有寫旅行日記,以緻生活中的許多細節今天都記不得了。

    我任何時候也沒有象我獨自徒步旅行時想得那樣多,生活得那樣有意義,那樣感到過自己的存在,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那樣充分地表現出我就是我。

    步行時有一種啟發和激勵我的思想的東西。

    而我在靜靜坐着的時候,卻差不多不能思考,為了使我的精神活躍起來,就必須使我的身體處于活動狀态。

    田野的風光,接連不斷的秀麗景色,清新的空氣,由于步行而帶來的良好食欲和飽滿精神,在小酒館吃飯時的自由自在,遠離使我感到依賴之苦的事物:這一切解放了我的心靈,給我以大膽思考的勇氣,可以說将我投身在一片汪洋般的事物之中,讓我随心所欲地大膽地組織它們,選擇它們,占有它們。

    我以主人的身份支配着整個大自然。

    我的心從這一事物漫遊到那一事物,遇到合我心意的東西便與之物我交融、渾然成為一體,種種動人的形象環繞在我心靈的周圍,使之陶醉在甘美舒暢的感情之中。

    如果我竟有閑情逸緻通過我的想象把這些稍縱即逝的景象描繪出來,那該用多麼勁健的筆鋒、多麼鮮豔的色調和多麼生動的語言來表現呀!有人說在我的著作中,雖然是上了年紀以後寫的,也還能看到這一切。

    要是能看到我年輕時在旅行中想好和構思好而最後卻未能寫出的作品,那該多好啊!&hellip&hellip你們會問我:&ldquo為什麼不寫出來呢?&rdquo我就要說:&ldquo為什麼要寫出來呢?為什麼我要為了告訴别人而放棄自己當時應得的享受呢?當我洋洋自得地翺翔九霄的時候,讀者,公衆,甚至全世界,對我又算得什麼呢?再說,我能随身帶着紙嗎?筆嗎?如果我記着這些事,我就什麼也想不出來了。

    我也不能預先知道我會有什麼靈感,我的靈感什麼時候來,完全在于它們而不在我,它們有時一點兒也不來,有時卻蜂擁而至,它們的數量和力量會把我完全壓倒,每天寫十本書也寫不完。

    我哪有時間來寫這些呢?到了一個地方,我想的隻是好好地飽餐一頓。

    起程時,我隻想一路順利.我覺得門外有一個新的樂園正在等着我,我一心隻想去找它。

     隻有在我現在所叙述的這次歸途中,我才頭一次十分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切。

    當我動身到巴黎去的時候,我心裡想的隻限于和我巴黎之行有關的事情。

    我飛也似的奔往我行将投身的職業,并懷着相當驕傲的心情完成了這段路程。

    但是,我所投奔的職業并不是我的心靈的召喚,而且現實的人物損害了臆想中的人物。

    高達爾上校和他的侄兒跟我這樣的英雄相比,顯得多麼卑微。

    托天之福,現在我總算擺脫了這些障礙,我又可以随意深入幻想之鄉,因為在我的前面除此之外沒有别的了。

    我就這樣徘徊于幻想之鄉,竟至有好幾次真的走錯了路,可是如果我沒有走錯路而盡走了直路的話,我反而會覺得掃興的,因為當我覺得到了裡昂,就要由夢想返回現實的時候,我真想永遠走不到裡昂。

     有一次,我為了到近處去觀看一下看來似乎相當優美的一塊地方,特意離開了原路,我對這個地方十分喜歡,不知在那裡來回繞了多少圈,最後真的迷了路。

    我走了好幾個小時的路之後,疲乏已極,又餓又渴,簡直有點支持不住了,于是走進一個農民家裡。

    那個農民房屋的外表并不美觀,但是附近隻看到這戶人家。

    我認為這裡也象在日内瓦或瑞士一樣,所有的殷實農戶生活都還不錯,足能接待過路行人。

    我請那位農民按價計算給我一餐飯食。

    他給我拿來了撇去奶皮的牛奶和粗糙的大麥面包,并且對我說,這是他家僅有的東西。

    我津津有味地喝着這樣的牛奶,又把面包吃得精光,一點渣兒都沒剩,但是這點東西對一個疲乏已極的人是顯然不夠的。

    這位農民不住地察看我,從我的食欲上看出我剛才所說的不象是假話。

    于是他對我說,看來我是個正派的年青人,不會出賣他的;說完,向左右看了看,打開了廚房旁邊的一個小地窖,走了下去,不一會兒,他拿着一條上等純小麥面包、一塊雖已切開過但卻非常饞人的火腿、一瓶葡萄酒回來了。

    我一見這瓶酒就覺得這比什麼都更能令人心花怒放。

    此外他還添了一大盤煎雞蛋,于是我便吃了一顧非步行就永遠吃不到的好午餐。

    我付錢的時候,他又神色不安地害怕起來了。

    他不肯接受我的錢,他那驚慌失措的樣子是很少見的。

    使我最感興趣的是我想不出他為什麼害怕。

    最後,他戰戰兢兢地說出了&ldquo稅吏&rdquo和&ldquo酒耗子&rdquo等可怕的字眼。

    他對我說,把酒藏起來是因為怕征附加捐,把面包藏起來也是怕征人頭稅,如果他讓人看出他還不至于餓死的話,他可就算完啦。

    他跟我談的這些事,從前我腦子裡連一點概念都沒有,因此立時給了我一種永遠不能磨滅的印象。

    此後,在我心裡逐漸發展起來的對于不幸的人民遭受痛苦的同情和對壓迫他們的人所抱的不可遏止的痛恨,就是從這時萌芽的。

    這是個殷實富足的人家,卻不敢吃自己用血汗掙來的面包,而且隻有裝出和周圍的人一樣窮困,才能免于破産。

    我從他家裡走出來,心中又憤慨又激動,不禁為這一肥沃地區的悲慘命運而歎息,大自然所慷慨賜予的一切,竟成了殘忍稅吏的掠奪對象。

     在我這次旅行所遇到的事件中,這是我至今記憶猶新的唯&mdash一件。

    此外,我隻記得快到裡昂的時候,為了去看看裡尼翁河岸,我特意延長了一下我的旅程,因為在我和父親一起讀過的小說中,我始終不曾忘記《阿絲特萊》那部小說,小說裡面的故事常常浮現在我的腦際。

    我打聽了去弗雷斯的道路,當我和一個女店主聊天的時候,她告訴我那裡是工人謀生的好地方,有不少鍛鐵揚,生産的鐵器很精美。

    她的這種贊揚給我那充滿浪漫色彩的好奇心澆了冷水,我打消了到一個打鐵的地方去尋找迪阿娜和西耳芳德爾那類美女和情郎的念頭。

    這個好心女人那樣鼓勵我,無疑是把我看成一個鎖匠鋪的學徒了。

     我到裡昂去并不是無目的的。

    我一到裡昂,立刻就到沙佐特修會去見夏特萊小姐。

    她是華倫夫人的一位女友;上次,當我和勒·麥特爾先生一起到這裡來的時候,我曾受華倫夫人之托,當面轉交給她一封信,因此也就算是舊相識了。

    夏特萊小姐告訴我,她的女友的确曾從裡昂經過,但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到皮埃蒙特去了,而且在動身的時候,華倫夫人自己也沒有肯定是不是要在薩瓦停留。

    夏特萊小姐還對我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她可以替我寫信打聽,而我最好是在裡昂等候消息。

    我接受了她的這個建議,但是我沒敢向夏特萊小姐說我急等回信,也沒敢說我錢袋裡所剩的一點錢不能容我久待。

    我所以不敢開口,并不是因為怕她會對我冷淡。

    相反,她對我是非常親切的,她完全以平等的态度待我,這使我沒有勇氣把自己的實際情況告訴她,因為我不願意使自己由一個很體面的舊相識一降而為可憐的乞丐。

     我在這一章裡所記述的一切情況,前前後後似乎都記得相當清楚。

    但是,我又記得,仿佛就在這一段時間,我還到裡昂去過一次。

    我不能确切指出是什麼時候,總之,我那時可說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有一件十分難以出口的怪事,使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那次旅行。

    一天晚上,我吃過一頓十分簡單的晚飯以後,一個人坐在貝勒古爾廣場上,心裡琢磨着怎樣才能擺脫窘況,正在這時候,一個戴無檐帽的男人坐到我的身邊,看樣子這個人象是絲織業的工人,也就是裡昂人所謂織錦緞工人。

    他向我搭話,我回答了他,我們就這樣談了大約一刻鐘,接着他便以同樣冷漠和毫無變化的聲調向我建議同他一起玩玩。

    我正等他說明究竟是怎麼個玩法時,他卻一句話不說地準備先給我做一個示範動作。

    我們差不多要挨在一起了,黑黯的夜色尚不足以防礙我看見他正在準備幹什麼。

    他沒有要侵犯我的人身的迹象,起碼他沒有顯示出一點這樣的意圖,而且這地方對他說來也是不方便的。

    他的意思完全跟他方才向我說的一樣:他玩他的,我玩我的,各人玩各人的。

    這種事在他看來極其自然,所以他竟認為我一定也跟他一樣把這種事看得十分簡單。

    我對他這種醜惡的舉動感到非常恐懼,一句話也沒說,立刻站起來飛快地跑開了,心裡一直害怕這個下流家夥也許要追趕我。

    我當時簡直吓糊塗了,本來應該從聖多明我街回到我的住處,我卻向渡口方面跑去,一直跑到木橋那邊才停下來,我渾身哆嗦,就象剛剛犯了一樁什麼罪似的。

    我自己本來也有這種惡習,但是有關這事的回憶使我在好長時間裡擯棄了這種惡習。

     在這次旅行中,我遇到了另一件差不多同樣性質而且對我更加危險的怪事。

    眼看我的錢就要花光了,我就竭力節省剩下的一點兒錢。

    我先是不象從前那樣常在旅店吃飯,不久我就完全不在那裡吃了,在小飯鋪花五六個蘇就能吃一頓,而在旅店得花二十五個蘇。

    既然不在旅店吃飯,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在那裡住宿,這倒不是因為我欠女店主多少債,而是因為我隻占一個房間叫女店主賺不了多少錢,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這時正是好季節。

    一天晚上,天氣非常熱,我決定在外邊廣場上過夜,我在一張長凳上躺下以後,一個從旁經過的教士看見我這樣躺着,就走上前來問我是不是沒有住處。

    我向他說明了我的情況,他顯出很同情的樣子,便在我的身邊坐下來。

    他說的話我很愛聽,所談的一切使我對他有了一個極好的印象。

    當他看我已經被他籠絡住了以後,就對我說,他的住處并不闊綽,隻有一個房間,但他決不肯讓我這樣睡在露天廣場上,他說當晚再給我找住處已經遲了,他願意把自己的床鋪讓給我一半。

    我接受了這種美意,園為我已有心結識他這樣一個或許對我有用的朋友。

    我們一同到了他的住所,他點上了燈。

    我覺得他的房間雖小,卻還整潔,他很有禮貌地招待了我。

    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玻璃瓶,裡面盛着酒浸的櫻桃,我們每人吃了兩枚就睡下了。

     這個人和我們教養院的那個猶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