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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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墊的家具擠得滿滿當當的,以至于要在室内走動就是不斷地絆倒在法國仕女在凡爾賽宮的花園裡打秋千的畫面上。

    牆上挂的唯一的畫是一張放得特大的相片,乍一看是一隻母雞蹲在一塊模糊的岩石上。

    可是,從遠處看去,母雞化為一頂女帽,一位胖老太太笑眯眯地俯視着屋子。

    桌子上放着幾份舊的《紐約閑話》,還有一本《名字叫彼得的西門》①以及兩三本百老彙②的黃色小刊物。

    威爾遜太太首先關心的是狗。

    一個老大不情願的開電梯的工人弄來了一隻墊滿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牛奶,另外他又主動給買了一聽又大又硬的狗餅幹,有一塊餅幹一下午泡在一碟牛奶裡,泡得稀巴爛。

    同時,湯姆打開了一個上鎖的櫃子的門,拿出一瓶威士忌來,—— ①當時流行的一部通俗小說。

     ②紐約戲院集中的地區。

     我一輩子隻喝醉過兩次,第二次就是那天下午,因此當時所發生的一切現在都好像在霧裡一樣,模糊不清,雖然公寓裡直到八點以後還充滿了明亮的陽光。

    威爾遜太太坐在湯姆膝蓋上給好幾個人打了電話。

    後來香煙沒了,我就出去到街角上的藥店上買煙。

    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倆都不見了,于是我很識相地在起居室裡坐下,看了《名字叫彼得的西門》中的一章——要麼書寫得太糟,要麼威士忌使東西變得面目全非,因為我看不出一點名堂來。

     湯姆和茉特爾(第一杯酒下肚之後威爾遜太太和我就彼此喊教名了)一重新露面,客人們就開始來敲公寓的門了。

     她妹妹凱瑟琳是一個苗條而俗氣的女人,年紀三十上下,一頭濃密的短短的紅頭發,臉上粉搽得像牛奶一樣白。

    她的眉毛是拔掉又重畫過的,畫的角度還俏皮一些,叮是人然的力量卻要恢複舊觀,弄得她的臉部有點眉目不清。

    她走動的時候,不斷發出丁當丁當的聲音,因為許多假玉手镯在她胳臂上面上上下下地抖動。

    她像主人一樣大模大樣走了進來,對家具掃視了一番,仿佛東西是屬于她的,使我懷疑她是否就住在這裡。

    但是等我問她時,她放聲大笑,大聲重複了我的問題,然後告訴我她和一個女朋友同住在一家旅館裡。

     麥基先生是住在樓下一層的一個白淨的、女人氣的男人。

    他剛刮過胡子,因為他顴骨上還有一點白肥皂沫。

    他和屋裡每一個人打招呼時都畢恭畢敬。

    他告訴我他是“吃藝術飯”的,後來我才明白他是攝影師,牆上挂的威爾遜太太的母親那幅像一片胚葉似的模糊不清的放大照片就是他攝制的。

    他老婆尖聲尖氣,沒精打采,漂漂亮亮,可是非常讨厭。

    她得意洋洋地告訴我,自從他們結婚以來她丈夫已經替她照過一百二十七次相了。

     威爾遜太太不知什麼時候又換了一套衣服,現在穿的是一件精緻的奶油色雪紡綢的連衣裙,是下午做客穿的那種,她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的時候,衣裙就不斷地沙沙作響。

    由于衣服的影響,她的個性也跟着起了變化。

    早先在車行裡那麼顯著的活力變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①。

    她的笑聲、她的姿勢、她的言談,每一刻都變得越來越矯揉造作,同時随着她逐漸膨脹,她周圍的屋子就顯得越來越小,後來,她好像在煙霧彌漫的空氣中坐在一個吱吱喳喳的木軸上不停地轉動—— ①法語:傲慢。

     “親愛的,”她裝腔作勢地大聲告訴她妹妹,“這年頭不論是誰都想欺騙你。

    他們腦子裡想的隻有錢。

    上星期我找了個女的來看看我的腳,等她把賬單給我,你還以為她給我割了闌尾哩。

    ” “那女人姓什麼?”麥基太太問。

     “埃伯哈特太太。

    她經常到人家中去替人看腳。

    ” “我喜歡你這件衣服,”麥基太太說,“我覺得它真漂亮。

    ” 威爾遜太太不屑地把眉毛一揚,否定了這句恭維話。

     “這隻是一件破爛的舊貨,”她說,“我不在乎自己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我就把它往身上一套。

    ” “可是穿在你身上就顯得特别漂亮,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話,”麥基太太緊跟着說,“隻要切斯特能把你這個姿勢拍下來,我想這一定會是幅傑作。

    ” 我們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威爾遜太太,她把一縷頭發從眼前掠開,笑盈盈地看着我們大家。

    麥基光生歪着頭,目不轉睛地端詳着她,然後又伸出一隻手在面前慢慢地來回移動。

     “我得改換光線,”他過了一會兒說道,“我很想把面貌的立體感表現出來。

    我還要把後面的頭發全部攝進來。

    ” “我認為根本不應該改換光線,”麥基太太大聲說,“我認為……” 她丈夫“噓”了一聲,于是我們大家又都把目光轉向攝影的題材,這時湯姆-布坎農出聲地打了一個呵欠,站了起來。

     “你們麥基家兩口子喝點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