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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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必須奪去他們生命中美好的東西的人,應該承認他自己對治理自由人民是一個門外漢。

     &ldquo是的,一個國王應該力戒惰與傲,這兩個弊病一般使他無從得到人民的愛戴。

    他必須依靠自己為生而無損于人。

    他必須量入為出。

    他應制止危害及罪行,正當地引導人民,與其各處有犯法行為而事後加以懲處,不如事前防止。

    時效喪失的法律,特别是長期不用而視同可無的法律,他不應輕率地付諸實施。

    他不能借口處分違法亂紀而沒收法庭不容私人占取的财物,因為這是一種訛詐。

     &ldquo假如我又向他們提及馬克裡亞人①的法典,這将會怎樣呢?馬克裡亞人住的地方距烏托邦很近,他們的國王在登位的一天舉行莊嚴的獻祭,宣誓他内庫的黃金或白銀在任何時候值價不超過一千英鎊。

    據說,這條法律是一位很賢明的國王制定的,他對國家的福利,比對自己的财富還更關心。

    這個立法是用以防止聚斂财富緻使百姓陷于貧窮。

    那位國王認為,這筆庫存已夠使他平定内亂和抵禦外侮,但又不至于多到誘使他侵犯他人的所有物。

    防止最後一點是制定這條法律的主要目的。

    他還考慮到,這對于民間日常交易所需通貨的可能缺乏又是一種預防措施。

    此外,他覺得,凡超出法律所規定的數字限制的金額,他必須從國庫中交出,這樣,他就無須索取不義之财了。

    這樣的國王就會使壞人害怕,好人愛戴。

    總而言之,如果我把這些意見以及諸如此類的意見,強加于另有其看法的那些人,這豈非對聾子說道嗎?&rdquo ①馬克裡亞人(Macarians)&mdash&mdash本希臘語,意謂快樂的人。

    &mdash&mdash中譯者 &ldquo的确是面對聾子,&rdquo我表示同意說,&ldquo老天在上,我絲毫不奇怪。

    老實說,你既然肯定人家是聾子,我以為你無須把你的意見強加于他們,無須向他們提出建議。

    他們已有不同的信念先入為主,你這種不同尋常的見解對他們何益,能打動他們的心弦嗎?在熟朋友中彼此聊天,你這套經院式哲學是不失為有風趣的,可是拿到議論大事左右一切的國王會議上,你那些想法是沒有地位的。

    &rdquo &ldquo我說哲學與統治者無緣,&rdquo他回答說,&ldquo正和你的觀點不謀而合。

    &rdquo &ldquo是,&rdquo我說,&ldquo誠然不錯。

    與這套經院式哲學無緣,因為這種哲學認為它是到處都可适用的。

    可是還有一種哲學,深知自己活動的舞台,能适應要上演的戲,并巧于扮演須擔任的腳色,這種哲學對政治家更合于實用。

    這是你必須采用的哲學。

    不然,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當普勞塔斯①的喜劇演出時,一群家奴正在台上彼此即興打诨,你卻披上哲學家的外衣走上舞台,朗誦《屋大維娅》②悲劇中辛尼加對尼祿皇帝的争辯。

    如此不合時宜的朗誦,把一場戲弄成又悲又喜的雜燴,那豈非扮一個啞巴角色還好些嗎?你會使一場演出大殺風景,如果你攙入不相幹的東西,縱使這些東西從其本身說價值更高。

    不管您演的是什麼戲,要盡量演好它,不要由于想起另外更有趣的戲而把它搞壞了。

     ①普勞塔斯(Plautus,公元前254?&mdash184)&mdash&mdash古羅馬喜劇家。

    &mdash&mdash中譯者 ②《屋大維娅》(Octavia)&mdash&mdash古羅馬的一部悲劇,混入哲學家辛尼加(見本書第11頁注)的稿本中,其實這個劇并不是辛尼加的作品。

    辛尼加當過羅馬暴君尼祿(Nero,54&mdash68年在位)的教師。

    尼祿因故不喜其第一個妻子屋大維娅,後将其處死,辛尼加對尼祿意圖遺棄妻子提出了抗議,尼祿不顧,所以這場争辯是無益的。

    這個劇冗長而沉悶枯燥,又有過于濃厚的悲哀氣氛,故此處雲雲。

    &mdash&mdash中譯者 &ldquo對一個國家也是這樣。

    對國王召集的會議也是這樣。

    你如不能根除堅持錯誤的成見,不能稱心滿意地治好積久的弊端,你切不可因此就抛棄這個國家。

    正如你不能因為控制不住風就在風暴中扔掉船一樣。

     &ldquo從另一方面說,不要把抱有不同看法的人所難以接受的新鮮意見強加于這種人,而是一定要間接地盡你力之所能機智地行事。

    凡是你無法使之好轉的事,切不可絲毫搞壞。

    因為什麼事都好是不可能的,除非什麼人都好,我不敢希望在不久的将來什麼人都好。

    &rdquo &ldquo如果用這樣的辦法,&rdquo他議論說,&ldquo我所得的結果隻是,在我醫治别人的瘋狂時,我自己也惹上精神失常。

    我若是堅持真理,我就必須依照我所講述的方式說話。

    我認為,說謊可能是哲學家的本分,但我決不幹。

    雖然我的發言那些謀臣或許不贊成,覺得讨厭,但我看不出我的發言竟會奇怪到荒謬的程度。

    要是我把柏拉圖在他的共和國中的設想提出,或是把烏托邦人在他們國中所實行的提出,又将怎樣呢?盡管這些制度是優越的(不消說是優越的),卻會看來是奇怪的,因為這兒每人享有私有财産的權利,那兒一切是公有的。

     &ldquo一意在相反的道路上輕率前進的人,不會歡迎向他招手指出前途有危險的人。

    但是除此以外,我談話内容有哪些是不宜于或不應該到處提出的呢?的确,倘使人類反常道德觀認為奇怪的一切事物,都必須作為離經叛道而置之不論,那麼,我們必須裝做不見基督的全部教義了。

    可是,基督不容許我們裝做不見,以緻即使他對弟子附耳低聲說的話,他還命令拿到屋頂上去公開宣揚①。

    基督的大部分教訓,比我的發言更和世上人的道德大有差異。

    然而狡狯的傳教士發見人們不願按基督的準則改正自己的道德後,于是似乎聽從你的勸告,竟變通基督的教訓,好象那是一根軟鉛尺②,以适應世上人的道德,使二者至少在某種情況下取得一緻。

    我看不出傳教士這樣作有什麼好處可得,除非使人們可以更心安理得地去作壞事而已。

     ①見《新約全書路加福音》,第12章,第3節。

    &mdash&mdash中譯者 ②軟鉛尺&mdash&mdash屢見于舊的著述中,古代希臘萊斯博斯島(Lesbos Island)上用于建築上彎曲線條的一種尺。

    &mdash&mdash中譯者 &ldquo毫無疑問,我在國王的議事會上将同樣難以取得成效。

    因為我或是持相反意見,那等于白發表意見,或是附和别人,這就如同忒楞斯的戲裡密喜俄③所說的,助長他們的瘋狂。

    至于你提出的間接的方法,我看難用得着。

    我指的是你建議我在一切都無濟于事的時候,至少要極力機智行事,并盡量不要搞壞。

    在國王面前,一個人無從裝聾作啞,也不能視而不見。

    他必須公開贊成最糟糕的獻策,支持最有害的旨谕。

    任何人對壞意見隻要不盡情恭維,就會被看成是間諜,幾乎視同叛徒。

     ③忒楞斯(Terence,公元前約190&mdash159)&mdash&mdash古羅馬劇作家,其喜劇《兄弟》(Adelphi)中人物之一是密喜俄(Mitio)。

    此處所引的話見該劇第1幕,第2場,第65行。

    &mdash&mdash中譯者 &ldquo而且,你沒有機會去幹任何有益的事,因為和你相處的是那般同事,在他們自己還未得改造之前,很容易帶壞哪怕是再好不過的人。

    由于來自他們的這種不良夥伴關系,你本人不是被拖下水,就是保持正直清白,卻為别人的壞事蠢事作了掩護。

    所以你的間接手法遠遠地無補于事。

     &ldquo由于此,柏拉圖作了一個很妙的比較,指出何以哲學家有理由不參與管理國家。

    哲學家看見人們走出湧上街頭,渾身給經常的陣雨淋濕,卻無法勸他們進屋子避雨。

    ①哲學家知道,如果他們自己外出,毫無好處,隻是和其餘的人一樣弄濕身子。

    因此,如果至少他們本人安全,他們就覺得滿意,這樣,他們便留在家中,對于醫治别人的愚蠢,他們是無能為力的。

     ①見柏拉圖《理想國》第6卷。

    &mdash&mdash中譯者 &ldquo不過,當然啦,親愛的莫爾,把我内心的感想坦率對你說吧:我覺得,任何地方私有制存在,所有的人憑現金價值衡量所有的事物,那麼,一個國家就難以有正義和繁榮。

    除非一切最珍貴的東西落到最壞的人手裡,你認為這符合正義;或是極少數人瓜分所有财富,你認為這稱得上繁榮&mdash&mdash這少數人即使未必生活充裕,其餘的人已窮苦不堪了。

     &ldquo所以,當我心頭思考烏托邦人的非常賢明而神聖的制度時,想到他們中間法令極少而治理得宜,善必有賞,可是由于分配平均,人人一切物資充裕;于是和烏托邦人的政策相對照,我又想到别處許多國家不斷制定法律,卻全都不上軌道&mdash&mdash在這些國家,一個人不管取得了什麼東西,就把它叫做自己的私産,然而那兒每天訂出的全部法律卻不夠使一個人對于輪到可稱為他自己的商品,給以保護防衛,或從别人的商品分辨出來。

    這種困難處境,容易從無數層出不窮的訴訟得到證實。

    我重複一句,當我考慮到以上一切實際情況,我就更加贊同柏拉圖,更不奇怪何以他不肯給拒絕财産均有法規的人們制定法律。

    ① ①此處所引見代俄哲尼斯·雷厄喜阿斯(Diogenes Laertius,約200&mdash約250)用希臘文寫的《著名哲學家生平及見解》第3卷中關于柏拉圖部分。

    &mdash&mdash中譯者 &ldquo這位哲人當然輕易地預見到,達到普遍幸福的唯一道路是一切平均享有。

    我懷疑當個人所有即是私人财産時,一切平均享有能否達到。

    如果人人對自己能取得的一切财物力圖絕對占有,那就不管産品多麼充斥,還是少數人分享,其餘的人貧困。

    在一般的情況下,窮人倒很應該享有富人的境遇,因為富人貪婪、肆無忌憚、毫無用處,而窮人則正派、直率,終日辛勤勞動,犧牲自己為國家作出貢獻。

    我深信,如不徹底廢除私有制,産品不可能公平分配,人類不可能獲得幸福。

    私有制存在一天,人類中絕大的一部分也是最優秀的一部分将始終背上沉重而甩不掉的貧困災難擔子。

     &ldquo我承認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減輕這副擔子,但我堅信,無法取消它。

    可以規定一項條例,任何人擁有的地不得超過若幹畝,任何人貨币收入不得多于法定的數目。

    還可以通過特定法律,防止國王權力過大和國民傲慢不遜,以及禁止賣官鬻爵,不許因公務而個人得以鋪張浪費。

    不如此,就會産生機會,使人想通過欺騙及掠奪去充實私囊,而且本應該由賢人擔任的官職,勢必要委任富人擔當。

    我的意見是,猶如得不治之症的病人不斷醫療可獲得拖延,因此用這種立法,那些弊端也可以減輕,較為緩和。

    然而隻要每人是自己财産的主人,徹底治好和恢複健康是無望的。

    并且,當你專心某一局部的治療,你會加重其他部分的病情。

    因此,你治好甲的病,乙又轉而生病,其原因是所有給與甲的都是取之于乙的。

    &rdquo &ldquo可是,&rdquo我大膽地說,&ldquo我有相反的看法。

    一切東西共有共享,人生就沒有樂趣了。

    如果大家都不從事生産勞動,物資供應如何會充足?因為一個人缺乏親身利益作為動力,他就愛逸惡勞,隻指望别人辛苦操作。

    而且,當人們為貧困所驅使,而保持個人自己所得又成為非法,這不是必然會惹起經常的流血和暴亂嗎?特别是由于取消了行政官的權威以及其職位的尊嚴,情形就會是這樣,因為我無從想像,當人人同處在一個水平面上,行政官在他們中間怎能有什麼地位。

    &rdquo &ldquo我毫不奇怪,&rdquo拉斐爾回答說,&ldquo你這樣看問題;你對于我所指的情況不能想象,或是想象錯了。

    你如果跟我到過烏托邦,和我一樣親眼看到那兒的風俗習慣就好了。

    我在那兒生活了五年,若不是由于要使外人知道這個新世界,我決不願離去。

    因而,你若是到過烏托邦,你可以當之無愧地承認,除掉在那兒,你從未見過生活得秩序井然的人民。

    &rdquo &ldquo可是,肯定無疑地,&rdquo彼得反對說,&ldquo你很難使我相信,比起我們所熟知的這個世界,在那個新世界竟能發現生活得更秩序井然的人民。

    在我們所熟知的這個世界,我料想有同樣聰明的人,有比那兒更曆史悠久的國家,由于累世的經驗而找到許多生活上的便利,更無須列舉不是任何人類智慧所能想象出的那些偶然巧合的發現了。

    &rdquo &ldquo關于國家曆史悠久,&rdquo拉斐爾駁斥說,&ldquo如果你讀過有關那個世界的記載,你會作出更正确的判斷。

    若是我們必須相信那些記載,那麼,我們這兒還未出現人以前,那兒就已經有城市了。

    而且,凡是人的智力的創造或屬于偶然的發現,他們那兒和我們這兒可以同樣都有。

    我深信不疑,即使我們比那兒的人更聰明,我們遠不如他們實幹和勤奮。

     &ldquo根據他們的紀年史,直到我們登陸時,他們對于我們的活動一無所知(他們稱呼我們為赤道那邊的人),隻知道一千二百年前一隻遭風暴的船曾在烏托邦島失事,那次若幹羅馬人和埃及人被沖上岸,從此留住島上。

    請看烏托邦人怎樣毫不松懈,很好地利用了這個機會。

    凡是羅馬帝國有用的技藝,他們或是從這些乘船失事的外來人學會了,或是從得到的研究線索自己加以發現。

    我們中間若幹人僅僅一度漂流到他們的岸上,他們竟因此獲益不淺。

     &ldquo可是如果任何人從這個國土同樣偶然漂流到我們的國土上來,我們會忘記得一幹二淨,正如後世也許會把我到過那兒這件事同樣忘記得一幹二淨。

    他們一遇見我們的人,便馬上把我們的種種好發明變為己有,而我們要采用他們的更優越的制度,我想那是要經過一個長時期的。

    我認為這個特點說明,何以我們在聰明和資源方面不亞于他們,而我們的國家卻不如他們的國家治理得當和幸福繁榮。

    &rdquo &ldquo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親愛的拉斐爾,&rdquo我說,&ldquo我懇求你給我們把這個島描寫一番。

    不要說得簡略,請依次說明地域、江河、城鎮、居民、傳統、風俗、法律,事實上凡是你認為我們想知道的一切事物。

    你一定要考慮到,任何能開拓我們眼界的事物,我們都願意知道。

    &rdquo &ldquo這件事,&rdquo他宣稱,&ldquo我是十分高興做的,那些情況在我還是記憶猶新呢。

    但說來話長,需要時間。

    &rdquo &ldquo既然如此,&rdquo我建議說,&ldquo且到裡面進餐。

    然後我們随意支配充分的時間吧。

    &rdquo &ldquo同意,&rdquo他回答說。

     于是我們入内吃飯。

    飯後我們回到原處,坐在原來那張長凳上,吩咐仆人莫來打攪。

    彼得·賈爾斯和我就催拉斐爾實踐諾言。

    他見到我們急切地要聽,經過坐定沉思一會兒後,開始他如下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