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三十九

關燈
西邊的天空每隔一秒鐘,就緊張地震顫幾下發出深藍的顔色。

    我的腦袋在發熱,噗噗地敲擊着。

    我就這樣坐了一夜,隻是到了早上七點才睡去,那時黑暗已經退去,開始泛出綠色,停栖着黑鳥的屋頂也慢慢顯出了輪廓…… 他沒來得及回答,上面台階上響起了腳步聲…… 幸好,護衛局那塊金字牌子已經離我隻有二十來步路。

    我在門口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我沒有想,甚至我可能沒有真正看到什麼,隻不過反映着外界罷了。

    這裡,馬路上方不知從哪裡伸展出條條樹枝,葉子有綠色的、琥珀色的、绛紅色的;天空裡飛鳥和飛船交叉着飛來飛去;還有人們的腦袋和張開的嘴,揮動着樹枝的手。

    可能,這一切都在呼喊、啼鳴、嗡嗡營營地作響…… 有一個身着制服的婦女,她腰束皮帶,臀部兩個半球形明顯地撅着。

    她不停地向四周扭動着這兩個半球形,仿佛她的眼睛正長在半球上似的。

    她沖我撲哧笑了聲,說:“他肚子疼!你們帶他去廁所,那邊,右邊第二個門……” 後來(不知怎麼的)已經由他替我在說話了,我隻是聽着他,說:“對,後來……對,正是這樣,對,對!” 他也認識她,而這使我更痛苦,但是,也許他聽了也會大吃一驚。

    那時我們會兩個人一起去殺死她,在這最後的一秒鐘,并不隻是我一個人……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我記得,門底下帶住了一張紙。

    當門關上去的時候,它在地闆上蹭着。

    後來,屋裡仿佛罩上了一個奇特的、沒有空氣的大蓋子,靜悄悄的。

    如果他說上一句話,哪怕隻說一個字,一個無關緊要的字,我會馬上全都痛快地說了。

    但是他緘默着。

    j我全身緊張得連耳朵都鳴響起來。

    我對他說(眼睛不敢正視他):“我覺得,我一直恨她,從一開始就恨她。

    我心裡有鬥争…… 那裡寫的都是關于我的事。

     天空——空空蕩蕩,一片蔚藍,仿佛狂風暴雨把天空洗劫一空。

    陰影的邊角很尖利,一切仿佛都是由秋天藍色的空氣剪裁出來的,薄薄的,你都不敢用手去碰它,一碰它就會碎成玻璃粉塵。

     一陣哄笑聲。

    聽到這笑聲,我覺得喉嚨裡堵住了,我要馬上大喊大叫起來,再不然……再不然…… 能向您報告,這很好……不過向您本人報告可能很可怕,但這樣很好,很好……” 我醒來時,已經十點了(看來,今天鈴聲沒有響過),桌上還是那杯昨晚留下來的水。

    我口渴之極,一飲而盡,然後趕緊就走:我需要盡快去做,愈快愈好。

     突然,背後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肘。

    我回頭一看,是一對透明的招風大耳朵。

    但它們不是平時常見的粉紅色,而是紅彤彤的。

    頸脖裡的喉結上下移動着,眼看就會把薄薄的外皮紮破。

     這是廁所間裡坐在我左邊的一個人。

    他秃頭的前額呈現出一個巨大的抛物線,額頭上是一道道模糊的、字迹不清的皺紋。

     我弄不清,什麼最使我感到吃驚:是他的發現呢,還是他對開創新時代的堅定不移的态度。

    這時我才發現,他手上拿着一個筆記本和對數刻度表。

    我明白了,即使全世界都毀滅了,我對你們,我不相識的親愛的讀者們,也有責任把我的記事完整地保留下來” 說到她當時怎麼談起了我的手——對了,一切都是從這兒開的頭。

    我還說,當時我不願履行義務,怎麼欺騙了自己,她怎麼給我弄了假證明,我又如何一天天地生鏽腐蝕;還說到了地下長廊和大牆外的種種所見所聞……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嘴上愈來愈明顯的雙曲線的冷笑,兩隻手緊緊撐住了桌子邊沿,身體随着後面的軟椅慢慢地從桌旁移開。

    然後,我猛然用雙手抱住自己,沖了出去,顧不得别人的喊叫,跳下台階,旁邊閃過人們一張張張大的嘴,我慌張地逃跑了…… 提要:結局。

     我向他要了幾張紙。

    在這些紙上記下了我最後的記事…… 我感到自己仿佛服用了醚麻劑,從脖子根兒開始發涼,我讷讷問道,“可是怎麼,您怎麼得知這一切的呢……” 我記得,我的腳絆着了一個綿軟得使人難受的暄松的東西,它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我彎腰一看——是具屍體。

    他仰天躺着,像女人似的叉開兩條彎曲的腿。

    他的臉…… 然後,是一條條空蕩蕩的街,仿佛瘟疫肆虐後已杳無人迹。

     護衛局走廊裡,排着不見首尾的長蛇陣,号碼們一個挨一個排着,手裡拿着幾張紙,或是厚厚的本子。

    他們慢慢地朝前挪上一二步,過一會兒又停住不動了。

     我認出了他厚厚的黑人般的嘴唇,他的牙齒仿佛現在還迸發出笑聲。

    他緊眯着眼睛,仿佛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