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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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時帶有這種感覺:當你已經整個身心都沉浸在溫馨的甜蜜的夢中,突然,有個東西刺痛了你,你猛然一驚,眼睛就又大大地睜開了……現在就是這樣:在她房間裡那些踩髒的粉紅票子裡,中間有一張上寫着字母Ф和幾個數字……這時它們在我腦子裡攪和成了一團。甚至現在我也說不清這是什麼感情,但我狠狠擠壓了她一下,她竟疼得失聲叫了起來……

    我收住了腳步。我記得,在一統号上,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的,我需要立刻,在一秒鐘内,把一切都告訴她……要讓她相信我,否則永遠也不……

    但我還沒沖到她面前,她長矛槍似的尖硬的睫毛頂住了我。

    這時,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我頗有興味地看着她的臉如何很快地變白,漸漸模糊起來,隐沒了——隻剩下一對眼睛。

    現在,我眼前飄過一縷藍煙,這是香煙的煙霧。她把香煙送到嘴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貪婪地把煙吞下去,就像我喝水一樣,然後她說:“不必了。别說了。你不是已經看見了,我還是來了。下面有人等我。你願意在我們這最後的幾分鐘裡……”

    提要:我不知道怎麼寫提要。也許整個提要可以一言蔽之為:被扔掉的香煙。

    她從鏡子裡望着我。鏡子裡是一個尖刻的嘲諷的吊梢黛眉三角形。她轉過身來,想對我說些什麼,但結果什麼也沒說。

    嘴裡發幹,仿佛裡面貼滿了吸墨水紙。我倒了杯水,還是幹;我把杯子放到桌上,兩隻手緊緊地捧起了水瓶……

    她走後,我坐在地闆上,低頭看着她扔在地上的香煙。

    現在我正坐在這張桌旁寫這篇記事。那緊張得像箍得最緊的彈簧似的十至十五分鐘時間已經過去了。可是我覺得,好像她剛剛關上門出去,還可以追上她,抓住她的雙手——也許她會笑起來并對我說……

    “是你啊,你!我去過,我看見了你的房間,我以為你……”

    我寫不下去,我不願再寫了!

    I坐在桌子那兒。我向她奔去。

    她不必說。我知道。

    我醒了。光線很亮,照得眼睛發疼。我眯起了雙眼。腦子裡迷漫着藍色的煙霧,一切都沉浸在迷霧之中。我懵懵懂懂地想起:“可是我并沒有開過燈呀,怎麼……”

    她走到我面前,緊緊摟住了我。她的膝蓋透過衣裙,慢慢地、溫柔地、暖融融地,朝我身軀注入能愈合我一切創傷的毒液。

    我倏地從床上下來,一看:桌子後面I坐在那兒,用手支着下巴額,目光譏诮,嘴上挂着一絲笑意望着我……

    那十到十五分鐘隻剩下最後一分鐘。雪白的枕頭托着她向後仰着頭,眼睛半閉着,還有那一口甜蜜的利齒。這情景總是使我想起什麼。這聯想既荒唐又使人痛苦,又怎麼也揮之不去,其實現在這樣想是不應該的,是不必要的。我愈來愈深情地,也愈來愈不留情地緊擠她,我留在她身上青紫的手指印愈來愈清晰……

    和她告别吧?我挪動着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腿,把一把椅子碰翻了。它趴在地下,四腳朝天像死了似的,就像她屋裡的那把椅子。她的嘴唇冰冷。以前也就在這間房間裡,那床前的地闆也這麼冰冷。

    我又覺得口幹舌燥。我倒了杯水想喝,但是心裡很不舒服。

    我一一如實告訴了她。隻有一件事,我瞞着沒對她說:那就是大恩主最後講的那些話,說他們需要我隻因為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說……不,不對,我知道……

    她把香煙扔到地上。她倚着軟椅的扶手整個身子朝後仰去(那邊牆上有開關,可是她手夠不到)……我記得,當時軟椅一晃,椅子兩隻腳就離開地面跷了起來。接着窗簾落了下來。

    她說(沒睜開眼睛我注意到了):“聽人說,你昨天去見了大恩主?這是真的嗎?”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問她說:“你到這兒來,是因為你需要知道這件事?”

    “你聽我說,I,我必須……我必須把一切都對你說……不,不,就現在,讓我先喝口水……”

    她的臉慢慢又顯現出來了,就像在顯影液裡的一張照片:臉頰、潔白的牙齒和嘴唇。她站了起來,走到衣櫃鏡子跟前。

    “是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