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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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誰?我——是誰?他身邊大約有五十來個和他一樣的人,都是從陰沉的蹙緊的眉頭下爬出來的,嗓門很大,快快活活,一口堅固的好牙齒。

     他們張大了嘴迎着狂風,手裡揮舞着電繩索(他們從哪裡弄到的?),電繩索的外觀也顯得慈眉善目毫不吓人。

    他們也往西走去,跟在手術過的人的後面,但走的是48号街,走另一條道,平行着走…… 老人回過頭來,傷心絕望地甩了一下手,一瘸一拐地走遠傍晚,我回到了自己屋裡。

    西邊灰藍色的天空每秒鐘都緊張地在抽搐、發顫。

    從那兒傳來沉悶的轟響聲。

    屋頂上布滿了焦炭似的黑鳥。

     天空中,烏雲好像在逃避無形的偵緝隊的追捕。

    它們逃竄着,互相擠壓着,你追我趕朝前飛奔。

    護衛局深色的、挂着黑色探視鏡的飛船在空中巡察,烏雲在四周點綴着它們,再遠處,在西邊,有一群……很像…… 我腳步踉跄,常常絆在拉得緊緊的風的繩索上。

    我朝她跑去。

    去幹什麼?我不知道。

    我磕磕絆絆地跑着,一條條街都空無一人,這裡對我是陌生的,野蠻的,鳥兒歡天喜地地鳴叫不停,世界一片混亂。

    透過屋牆玻璃,我吃驚地看到在幾個房間裡,女号碼和男号碼恬不知恥地在做愛,甚至連窗簾也不放下,也沒有任何票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們也許知道吧,笑可以有各種不同的顔色。

    以前我不懂這道理,現在我明白了。

    笑不過是你内心爆炸的回聲:它可能是紅色、藍色、金黃色的節日焰火,也可能是人體血肉的飛濺…… “嗬嗬,”那揚揚自得的腦袋轉過臉來。

    這時我發現他就是那個緊蹙額頭的家夥。

    但如今對他來說這隻是一個稱呼,他仿佛整個人都從永遠緊蹙的額頭下爬了出來,他眼角、嘴角像一束頭發絲似仍放射出條條光芒——他喜眉笑眼地說:“您知道嗎,”他在風的呼嘯聲中,在飛鳥的鼓翼和聒噪聲中,對我大聲喊道,“您知道嗎,大牆,大牆炸坍了!您明白這意思嗎?” 有幾張票子上,我瞥見了一個我完全不熟悉的号碼。

    我沒記住數字,隻記住了字母,是Ф。

    我把桌上的票子都撸到地上,用腳踩着它們——也踩着我自己……我就出來了…… 透過玻璃門望進去,隻見屋裡東西散亂着,什麼都皺皺巴巴,亂七八糟。

    一把椅子倒在地上,大概匆忙中被碰翻了。

    它四腳朝天翻倒在地上,就像一頭斷了氣的畜生。

    床,莫名其妙地斜着移開了屋牆。

    在地闆上,踩髒了的粉紅色小票子灑了一地。

     早晨在食堂裡,我左邊的人滿臉驚恐地悄悄對我說:“您吃呀!他們看着您哪!” 附近所有房子裡的人都湧了出來。

    再過一分鐘這條大街就會像顯微鏡下的一滴水;封閉在玻璃般透明的滴液裡的鞭毛蟲,正在那裡慌張地東西左右,上上下下地亂竄、亂奔。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不能讓它們就這麼灑落在地上任人踐踏。

    我又撿拾起一把,放在桌上,小心地把一張張捋平,我看了一眼……我笑了起來。

     它們愈來愈近。

    天空響起嘶啞的、嗷嗷的啼鳴。

    最後,在我們頭上出現了飛鳥。

    天空布滿黑色的、尖聲鳴叫着往下降落的三角形;強大的氣浪把它們攆下地面,它們落在圓屋頂上、房頂上,停栖在木杆和陽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