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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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額頭啃齧出一道道黑色的皺紋。

    幻想是狂熱,它攆着你們向遠方不停地奔跑,其實這“遠方” “嗯,”我說,“告訴您,我剛從街上來,我前面有一個人,他的影子映在馬路上,您明白嗎,影子還發光呢,我覺得,不,我相信,明天不會再有影子,什麼人都不會有影子,什麼東西都不會有影子,因為陽光可以照透一切……” “都是因為手術”!……他既可笑,又頭腦簡單。

    隻能看到他臉盤前那麼一丁點兒地方,别的就看不見了。

    他可不知道,要不是因為明天有手術,明天12點,他會被鎖在玻璃房裡急得團團轉,還會狗急跳牆呢…… “嗯……”陰沉沉地半天不說話。

    話筒發出低微的嗡嗡聲,思索着什麼……“我今天一定要見您。

    對,在我這兒,16點以後,一言為定。

    ” “那好吧,我等等,你選擇吧:或是接受手術去獲得百分之百的幸福,或者……” 她笑了起來,笑聲很響——太響了。

    她的笑聲達到了某個最高極限,但隻一秒鐘,很快它撤退了,低落下來……沒有聲音了。

     翻開《國家報》,頭版赫然入目的是:歡呼雀躍吧! 我毫不猶豫地向她伸出手去,我什麼都寬恕了。

    她抓住我兩隻手,緊緊地捏着,硌得我手作疼。

    她松垂的兩頰激動地直發顫,倒像古代人的裝飾物。

    她說:“我等您……才等了一分鐘……我不過想來告訴您:我很幸福,我為您感到十分高興!您明白嗎,過了明天,您就會徹底恢複健康!您就新生了……” 我覺得臉上有些發讪,不好意思地走開了。

    我确實首先需要去見I,可是,為什麼“首先”要見她呢?我回答不了自己的問題…… 我看見桌上有紙。

    這是我昨天寫的記事的最後兩頁,昨天寫完後就這麼一直放到了今天。

    如果她看了我所寫的内容……不過,這也無所謂。

    現在這些不過是曆史罷了。

    這一切太遙遠,使人感到可笑,仿佛你倒拿着望遠鏡所看見的遠景…… 當你感到已經沒有得救的希望,當你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時候,在這最後一刻……我們竟得救了! “請進!” “對,正是負273。

    冷了些,但事實本身不正好說明,我們位于頂峰嗎?” 你們——完美無缺,你們——機器化了,通向百分之百的幸福之路通達無阻。

    你們全體人員,不論老少,請立即來接受此項偉大的手術,請速來講演廳,接受手術。

    偉大的手術萬歲!大一統王國萬歲!大恩主萬歲! 她白哲的臉顯出一個無情的尖利的黑三角:“怎麼?你不願意得到幸福?” “你是有病的,因為我你犯了罪,難道你不感到痛苦嗎?現在要做手術,你會治好因為我而得的病。

    所以我們——永别了。

    ” “不!”我喊了起來。

     ……如果這裡所寫的一切,你們并不是從我這本頗像古代荒誕的記事中讀到,如果你們手上也拿着一份和我一樣的、正散發着油墨香的索索發顫的報紙,如果你們也和我一樣,知道這一切正是當前的現實——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現實,那麼你們的感覺難道會和我的感覺有什麼不一樣嗎?很可能你們也和我一樣會感到頭暈目眩吧?也許你們背部和手上也會冒出雞皮疙瘩,也會感到既甜絲絲,同時又不寒而栗吧?可能你們會感到自己是偉岸的巨人,是阿特拉斯②,隻要你們直起腰來,頭就會碰到玻璃天花闆?我抓起了電話筒:“I-330……對,對,330,”接着我聲音急促地喊道:“您在家啊?您讀報了嗎?您正看報嗎?告訴您,這可是……這可……這太好啦!” 何以更完美?發動機迸濺的每個火花,都是最清純的理智的火花;活塞每一次的沖程,都是無可指責的三段邏輯。

    難道你們的理智不也同樣準确無誤嗎?起重機、壓力機、抽水機的哲理,完整并且清晰,就像圓形的圈。

    難道你們的哲理不如它們圓?機械之美,就像鐘擺和節律一樣,在于始終一貫和精确無誤。

    難道從小受泰勒體系熏陶的你們,會不如鐘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