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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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樓梯上樓時,I說道:“我愛她——這位老奶奶。

    ” “您有空嗎?” “您不走?”我伸手捏住門把;它是銅的,我的聲音聽起來也像是銅的。

     “很明白……我的意思是說……(這讨厭極了的‘明白’!)” “有空。

    ” 我們在鏡子前停了下來。

    這時候,我看到的隻是她的兩隻眼睛。

    我腦子裡閃過—個念頭,我想:其實人的構造也和這些荒唐的“套間住房”一樣,夠怪的,人的頭部是不透明的,隻開着兩扇小小的窗戶——眼睛……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朝我轉過臉來。

    “瞧吧,這是我的眼睛。

    怎麼樣呢?”(這些話她當然沒有說出來)。

    我眼前是兩扇黑幽幽的窗戶,裡面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種生活。

    我隻看到有火光,是那裡一個“壁爐”的熊熊爐火,還有人影在晃動,好像是…… 她倒已經從屋裡出來了。

    身上穿着一件古色古香的明黃色短裙,頭戴一頂寬邊黑色呢帽,腳上穿着黑色長統襪。

    裙子是薄綢料的,所以我看得很清楚,襪子很長,過膝頭一大截。

    她裸露着頸胸,還有那道在……之間的乳溝…… 我再次重申:我認為毫不隐諱地創作,是我的義務。

    所以,我不得不在此遺憾地指出:我們的生活,連定型化、固定化都還沒完成——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們離開理想境界還有一定距離。

    理想境界——就是不發生任何意外(這是很明白的),但是在我們生活裡……瞧,真讓人無可奈何,今天我在《國家報》上竟讀到一則消息說,兩天後将在“立方體”廣場舉行審判大典。

     “我也不知道。

    可能……愛她的嘴巴。

    可能沒有什麼道理,愛她就是了。

    ” “很明白……”我正想往下說,可是我馬上發現自己說了“明白”這兩個字。

    我偷觑了I一眼:不知她聽見沒有? “嗯,我懂。

    可是,實際上他們是比皇帝更為強有力的主宰。

     “是啊,在我們國家……”我還沒說幾個宇,她突然哈哈大笑——我隻是看見她在笑:那是一條激越高昂、像鞭子般柔韌的笑的曲線。

     “哦,那當然!請吧……” “……所有号碼都有義務修讀藝術和科學必修基礎課程……”I說出了我要說的話。

    然後她拉起窗簾——擡起眼。

    黑幽幽的眼睛裡面壁爐仍火光熊熊。

    “在衛生局有個醫生,他登記了我。

    如果我去求他,他會給您開病假條,證明您有病。

    怎麼樣?” 可是為什麼那些皇帝不把他們關起來,消滅掉?在我們國家……” 她那間屋裡櫃子門砰地響了一聲,隐約聽到絲質衣服悉悉簌簌的響聲,我真想跑到她那裡去到底要去幹什麼,我記不太清了,大概是想狠狠地罵她一頓,可是我總算忍住了沒去。

     “怎麼啦,親愛的,你們想來看看我的房子?”她的皺紋都放出了光芒(這裡的意思大緻是,她的皺紋都是放射狀形态的,所以讓人覺得皺紋“放出了光芒”)。

    “是的,老奶奶,又想來看看呢。

    ”I對她說。

     她眼睛朝下望着,眼睑像窗簾似的放了下來。

     我走進另一間房間,坐下。

    牆架上有一個古代詩人的頭像(好像是普希金),不勻稱的臉上長着個翹鼻頭。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幹嗎坐在這兒,老老實實看着他半笑不笑的模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要到這裡來?怎麼竟落到如此荒唐的地步?這個刺激我、使我反感的女人,這場莫名其妙的把戲…… “愛她什麼?” 21點半以後,我有一小時自由支配時間。

    今天就可以去護衛局報案。

    但經曆了這麼件荒唐事之後,我覺得十分疲倦。

    再說,隻要兩晝夜之内去報案都是合法的。

    明天去也不遲,還有整整24小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