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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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脫跟珍妮分手後的一兩年中,芝加哥、辛辛那提、克利夫蘭以及其他都市的社交界和商業界,就都看見他在社交上和營業上重新崛起了。

    當他跟她同居的時候,他對于某些人物和某些事務漠不關心,現在,他用許多方面的權勢武裝起來,突然重出江湖,俨然是一個享有特權的人,要關注各項事情了,俨然是一個金融界和商業界的要人了。

    當然,他的年齡也在增長。

    但從有些地方看,卻必須承認他是一個心理上脫胎換骨的雷斯脫了。

    他沒有遇見珍妮之前,本是目空一切、從未嘗敗績的。

    因為像他那樣生長于豪華之中,就隻看見一個一切向錢看的社會的樂觀方面,所做的事業又都是大規模的,而他能這樣的原因,又并非因為他是事業的創造者,而是因為他是事業的繼承者,享有天生的權利,如同人生來便能呼吸——因此之故,他自然而然産生一種足以蒙蔽清晰腦筋的幻覺。

    我們大家都很難了解沒有看見過的東西。

    我們大家都很難感覺沒有經曆過的事态。

    我們這個世界看起來堅實而耐久的原因,是由于我們并不曉得誰創造它;雷斯脫覺得他的世界堅實而耐久,也就因這個世界并非自己創造的緣故。

    隻有經過巨大的風波,隻有曆過艱難的逆境,使他覺得自己觸犯了傳統的力,他會覺悟當初對于自身的評價也許有錯誤,覺悟自己個人的意願在公衆的信念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種族的精神,社會的輿論,乃至德國人所謂“時代精神”那一種東西,當其有所體現的時候,就有如對于某種制度負責一般,而社會組織的表現,也似乎是基于一種精靈的起碼少是超人間的複本的。

    他無法與它對抗。

    他決不能存心去蔑視它的命令。

    他那個時代的人,相信社會應該有特種組織;除非他肯依附這種組織,他就很容易成為一個被社會唾棄的人。

    他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曾經排斥他,他的兄弟、姊妹、社會、朋友都曾排擠他。

    我的天,他這行動曾經帶來多大的麻煩啊!就連命運也像是背着他。

    他那地産的投資,就是他生平永遠想不到的一個倒黴的事例。

    這是為什麼的呢?難道天上的神也支持他所認為不重要的那種社會組織的嗎?就是這樣的。

    無論如何,他已經被迫把他所留戀的東西忍心割舍了,而他如今既已恢複本來面目,便又是一個雄健而堅強的人,雖不免有些經驗不足,卻依然是有力量的,有價值的。

     至于他陷入回憶,所以常常不免有點兒痛心,那都是他理應領受的。

    他總覺得自己是迫不得已而第一次做這麼醜惡而殘忍的事情。

    他認為自己不該這麼對待珍妮。

    她曾經那麼愛他,而他如今竟将她抛棄,實在是可羞愧的。

    的确,她的品德要高尚得多了。

    而最難堪的,就在他的行為不能用沒有選擇來解釋。

    他盡可以靠那一萬元過活,他盡可以放棄這一百多萬的财産。

    他一直喜歡社交,然而沒有社交又何妨呢?他可以沒有社交的,然而他竟舍不得;而他又把另外一個女人的思想攙入裡邊,于是事情更加複雜了。

     這個女人跟珍妮一樣好嗎?這是他經常問自己的。

    她也一般好心嗎?她不是故意向他示好,希圖把他從别個女人手裡奪過去嗎?這種行為值得欽佩的嗎?這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女人會做的事嗎?她真的是跟他相配的嗎?他應該跟她結婚嗎?他既知道自己對于珍妮雖然沒有法律責任,精神上實是負心,還應該跟誰結婚嗎?誰還有資格跟他結婚嗎?這些問題不斷在腦海中翻滾。

    這些思想占據了他的全部思想。

    他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殘忍而負心的事,始終都不能忘記。

     開始是物質上的錯誤,如今因加上精神上的錯誤而更複雜了。

    他想用第二種錯誤來彌補第一種錯誤的。

    這能使他自己釋然嗎?這在心理上和精神上能夠維持平衡嗎?這能使他心境安适嗎?他想了又想,努力使自己适應這個舊的(或是新的)情境,然而他并不覺得更快樂。

    事實上,他倒覺得恰恰相反——他是充滿着怨氣和仇氣了。

     如果他跟嫘底結婚,他有時想,這不過是要借用她的财産去打擊其他的敵人,而這樣的結婚是他深惡痛覺的。

    那時他寄寓在公會堂裡,每到辛辛那提去,總感到一種疏遠和敵意,同理事團共同會議,總是意興闌珊,隻願自己的心境能夠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