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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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馬車留在城邊上的一條胡同裡,自己步行去墓地。

    &ldquo各人有各人的怪脾氣,&rdquo他想,&ldquo科季克也古怪,誰知道呢?說不定她不是開玩笑,當真會來的。

    &rdquo他沉灑于這個毫無根據的渺茫的希望中,而希望總是令人陶醉的。

     他在野地裡走了半俄裡路。

    遠處的一長條黑他他的墓地呈現在眼前,看上去像是一片樹林或是一座大花園。

    漸漸地露出了白色的圍牆,大門&hellip&hellip月光下可以看清大門上的題詞:&ldquo時候要到&hellip&hellip&rdquo①斯塔爾采夫從小門裡走進去,首先看到的是寬闊的林蔭道兩側的許多白十字架和墓碑,以及它們和楓樹投下的無數陰影。

    向遠處望去,周圍也都是黑白兩種顔色,沉寂的樹木把枝葉垂向白色的墓石。

    這裡似乎比野地裡更明亮些。

    無數像爪子似的楓葉清清楚楚地躺在林蔭道的黃沙上和墓石上,墓碑上的題詞也清晰可見。

    起初,眼前的一切讓斯塔爾采夫大吃一驚,他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番景象,往後恐怕再也不會見到了。

    這是一處跟别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天地:這裡的月色無比美妙柔和,仿佛這裡是月光的搖籃;這裡沒有生命,絕對沒有,可是每一棵黝黑的楊樹,每一座墳墓都讓人感到裡面隐藏着能揭開平靜、美好、永恒的生活的奧秘。

    白色的墓石,枯萎的鮮花,連同樹葉的秋天的氣息,無不透出寬恕、凄涼和安甯。

     -------- ①見《聖經·約翰福音》,第五章,第二十八節。

    全句為&ldquo時候要到,凡在墳墓裡的都要聽見他的聲音就出來,行善的複活得生,作惡的複活定罪。

    &rdquo 周圍一片肅穆,天上的星星靜靜地俯視這片土地,隻有斯塔爾采夫的腳步聲顯得那麼響亮刺耳,不合時宜。

    直到響起了教堂的鐘聲,他設想自己也成了埋在這裡的死人,這時他感到似乎有人在憑吊他,他忽然想到,這裡并不安甯,并不寂靜,這裡隻有虛無的無聲的悲哀和深深壓抑的絕望。

     傑米奇的墓碑做成小教堂的樣子,上面立着一個天使。

    從前,有個意大利歌劇團路過這個城市,一名女歌唱家死了,被安葬在這裡,還立了這塊碑。

    現在城裡已經沒有人記得她了,可是墓門上方的長明燈,在月光照耀下像火一樣燃燒着。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本來,誰會半夜三更到這個地方來?但斯塔爾采夫還是等着,那月光仿佛溫暖着他的心,他熱情洋溢地等待着,想象着跟心愛的姑娘擁抱接吻。

    他在墓碑旁坐了半個鐘頭,後來又在旁邊的林蔭道上徘徊良久。

    他手裡拿着帽子,二邊等待一邊想,在這些墳墓裡不知埋葬了多少婦女和姑娘,她們活着的時候美麗迷人,她們也戀愛過,享受過夜間熱烈而纏綿的歡愛。

    說真的,大自然母親不懷好意,也真能捉弄人,想到這裡又多麼令人沮喪。

    雖然斯塔爾采夫這麼想着,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大聲呼喊,說他需要愛情,說他不借任何代價期待着愛情的歡樂。

    在他面前,那些發白的東西已經不是一塊塊大理石,而是許多美麗的女兒身。

    他看到羞答答地躲藏在樹影裡的玉人,感受到一股暖流,這種心醉神迷的幻想變成了難以忍受的痛苦&hellip&hellip 月亮躲進雲層,仿佛天幕落下,四周忽然一片黑暗。

    斯塔爾采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大門--這時天色已黑,秋夜總是這樣的--然後又摸黑走了一個半小時的夜路,才找到停着馬車的那條胡同。

     &ldquo我累了,腳都站不穩了,&rdquo他對潘捷萊蒙說。

     他舒舒服眼地坐進馬車裡,心想:&ldquo哎呀,真不該發胖的!&rdquo 三 第二天晚上,他坐上馬車去圖爾金家求婚。

    可是來得不湊巧,因為有個理發師在葉卡捷琳娜的房間裡給她做頭發。

    她正準備去俱樂部參加舞會。

     他又不得不在飯廳裡閑坐,喝茶。

    伊凡·波得羅維奇看到客人若有所思、頗不耐煩的樣子,便從坎肩口袋裡掏出幾張紙,念了一封可笑的信。

    那是他的德國總管寫來的,報告說莊園裡&ldquo所有的道德都歪了,羞恥掉了。

    &rdquo① -------- ①德國總管用錯了詞,他想說:&ldquo所有的門闩都壞了,一堵牆倒了。

    &rdquo &ldquo嫁妝他們大概不會少給的,&rdquo斯塔爾采夫想道,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着。

     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此刻他處在昏昏沉沉的狀态,仿佛有人用催眠的甜酒把他灌醉了似的:他迷迷糊糊,但是很快活,心裡暖洋洋的。

    與此同時他的腦子裡有個冷靜的嚴厲的聲音在争辯: &ldquo趁早收場吧!你們兩個般配嗎?她嬌生慣養,好耍性子,每天要睡到下午兩點鐘;你呢,一個教堂執事的兒子,地方醫生。

    &rdquo &ldquo哪又怎麼樣?&rdquo他想,&ldquo我不在乎。

    &rdquo &ldquo再者,你若娶了她,&rdquo那聲音接着說,&ldquo她的家人會逼你扔掉地方醫生的工作,搬到城裡來住。

    &rdquo &ldquo哪有什麼?&rdquo他想,&ldquo住在城裡也很好。

    他們會給嫁妝,我們可以好好布置一番&hellip&hellip&rdquo 最後,葉卡捷琳娜總算出來了。

    她穿一身袒胸露背的舞衣,那麼美麗動人,純潔可愛,讓斯塔爾采夫看得入迷,欣喜若狂,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瞧着她傻笑。

     她開始跟大家告别,他呢,留下來已經沒有意思,便起身說,他也該回去了:有病人等着呢。

     &ldquo那也沒有辦法,&rdquo伊凡·彼得羅維奇說,&ldquo請便吧。

    不過,請您順便把科季克送到俱樂部。

    &rdquo 外面下起細雨,天很黑,隻是憑着潘捷萊蒙的喑啞的咳嗽聲,才能推斷馬車停在什麼地方。

    車篷已經支起來了。

     &ldquo我走路踩地毯,你走路盡撒謊,&rdquo伊凡·彼得羅維奇說着順口溜,扶女兒坐進馬車,&ldquo他走路盡撤謊&hellip&hellip走吧!再見,請啦!&rdquo 他們坐車走了。

     &ldquo我昨晚去墓地了,&rdquo斯塔爾采夫開口說,&ldquo您這樣做未免太刻薄,太狠心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去墓地了?&rdquo &ldquo是啊,我去那裡了,一直等您,等到快兩點鐘了。

    我好痛苦&hellip&hellip&rdquo &ldquo既然您不懂得開玩笑,那您就痛苦去吧。

    &rdquo 葉卡捷琳娜·伊凡諾夫娜想到這麼巧妙地捉弄了一個愛她的男人,對方又這麼熱烈地愛着她,感到十分得意,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她一聲驚叫,因為這時兩匹馬猛地朝俱樂部大門拐過去,馬車傾斜了。

    斯塔爾采夫趁勢摟住她的腰,她吓得驚魂未定,倒在他的懷裡。

    他情不自禁,便熱烈地吻她的嘴唇,她的下颏,把她摟得更緊了。

     &ldquo别鬧了,&rdquo她幹巴巴地說。

     轉眼間,她已經下了車。

    俱樂部大門口燈火輝煌,一名警察用厭惡的口氣沖着潘捷萊蒙大聲斥責:&ldquo怎麼停下來了,你這呆鳥!快把車趕走!&rdquo 斯塔爾采夫坐車回家,但很快又回來了。

    他穿上借來的禮服,系着白色的硬領結,那領結不知怎麼總翹起來,老想從領口上滑開。

    午夜時分,他坐在俱樂部的客廳裡,一往情深地對葉卡捷琳娜·伊凡諾夫娜說: &ldquo啊,從來沒有戀愛過的人怎麼懂得什麼叫愛情呢!在我看來,至今還沒有人準确地描寫過愛情,而且這種溫柔、歡樂而又痛苦的感情未必是能夠言傳的。

    誰體驗過這種感情,哪怕隻有一次,他也就不想用語言來表達它了。

    何必來一番開場白,再細細傾訴衷腸呢?花言巧語有什麼用呢?我的愛情無邊無際&hellip&hellip我請求您,我央求您,&rdquo斯塔爾采夫終于說出口:&ldquo做我的妻子吧!&rdquo &ldquo德米特裡·姚内奇,&rdquo葉卡捷琳娜·伊凡諾夫娜想了一下,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