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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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覺得罵錯了。

    卻根本沒有想到葉麥裡亞會偷,雖然有證據證明他醉醺醺地坐在那裡!‘不,’老太婆說道,‘先生,願上帝與你同在,我要褲子幹什麼?我能穿得出去嗎?前不久我的一條裙子,還被你的一個好兄弟拿走了呢……對了,就是說,我不知道,我沒看見。

    ’她是這麼說着。

    我說‘誰在這兒,誰來過?’她說:‘先生,沒有任何人來過。

    我一直呆在這裡。

    葉麥裡亞·伊裡奇出去過一趟,後來又回來了。

    你瞧,他在坐着呢!你問問他去。

    ’我說:‘葉麥裡亞,你沒拿我的那條新褲子吧,你還記得吧,就是給地主訂做的那一條羅?’他說:‘沒有,阿斯塔菲·伊凡内奇,也就是說,我沒拿。

    ’“這就是怪事了!于是我又開始尋找,找來找去,還是沒有!葉麥裡亞呢,照樣坐在那裡,身子一搖一晃地。

    我就蹲在他面前,對着箱子,突然用一隻眼睛斜了他一眼……嘿,我想,眼看着我的心快在胸腔裡燃燒起來啦,臉也紅起來了。

    突然,葉麥裡亞也看了看我。

     “‘不,’他說道。

    ‘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沒拿您的褲子……您可能以為是我拿了,可是我沒拿,先生。

    ’“‘那它又跑到哪裡去了呢,葉麥裡亞·伊裡奇?’“‘不,’他說着,‘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根本沒有見過。

    ’“‘這麼說,葉麥裡亞·伊裡奇,褲子自己會跑羅?’“‘也許是這樣吧,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我就這麼聽他把話說完,然後站起來,走到窗前,點上油燈,坐下來縫制衣服。

    我正在給住在我們樓下的一位公務員改做坎肩。

    可我自己憂火如焚,胸口悶得慌。

    要是我把挂衣櫃裡的全部衣服拿來生爐子,心裡一定會輕松得多。

    現在葉麥裡亞發覺我真的怒火中燒了。

    先生,一個人作了壞事,大概他老早就會預感到災難的到來,如同天上的飛鳥在大雷雨前的表現一樣。

     “‘是這樣的,阿斯塔菲·伊凡内奇,’葉麥裡亞努什卡開口說道(他細小的聲音在發抖)‘今天醫士安季普·普羅霍雷奇同前些日子死去的馬車夫的老婆結婚了……’“我望了他一眼,你知道,是惡狠狠地望了他一眼。

    …… 葉麥裡亞明白了我的眼神。

    我發現他站起身來,走到床前,開始在床邊搜摸什麼。

    我在等着看。

    他摸了好久,同時不停地叨念:‘沒有就是沒有,這鬼東西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我等着他還幹什麼。

    我看到他跪着往床底下爬去。

    最後我忍不住了,說道:“‘葉麥裡亞·伊裡奇,您幹嗎跪在地下爬呀?’“‘看看有沒有褲子,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是想看看它是否掉在裡面。

    ’“我說:‘先生(我一氣開始對他以“您”相稱了),您何必為一個像我這樣普普通通的窮漢費心勞神,白白地磨破您的膝蓋呢!’“‘這是哪裡的話,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沒有什麼,先生……也許,找一找就會找到呢。

    ’“‘唔!……’我說:‘你聽聽吧,葉麥裡亞·伊裡奇!’“他說:‘聽什麼,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說‘難道不是你從我這裡把它偷去的?你是小偷,你是騙子,我好好地待你,你竟如此對我!’也就是說,他跪在我面前,在地下爬來爬去,使我非常氣憤。

     “‘不,先生……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可他自己還是趴在床底下,躺了好久,後來爬出來了。

     我一看:他臉色慘白,像塊白床單。

    他稍稍站起身來,坐在我身邊的窗戶上,就這麼坐了十來分鐘之久。

     “他說:‘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我的跟前,樣子非常可怕,如同發生在現在一樣。

     “他說‘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的褲子我沒拿……’“他渾身顫抖,用抖動的手指指着胸脯,他細小的聲音不斷地抖動,先生,使我自己都有點膽怯了,身子好像和窗戶長在一起了。

     “我說:‘好吧,葉麥裡亞·伊裡奇,就照您說的,請原諒!就算我是個蠢人,錯怪了您。

    至于褲子嘛,丢了就丢了,沒有褲子我們也能活。

    我們有雙手,謝天謝地,可是偷竊我們不幹……就是向别的窮哥兒們,我們也不伸手,我們自己可以掙錢餬口……’“我發現他聽完我的話後,在我的面前站了站,後來就坐了下來,一坐就是一整晚,一動也不動地坐着。

    就是我睡覺去了,葉麥裡亞仍然坐在原地不動。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起來一看,他還躺在光秃秃的地闆上,彎着身子,蓋着他自己那件破大衣。

    他感到痛心,所以沒到床上去睡覺。

    先生,從這時起,我就不喜歡他了,或者說,在最初的幾天,我就開始恨他了。

    打個比方說吧,這就像我親生的兒子偷了我的東西,使我傷心極了。

    我心想:‘哎呀,葉麥裡亞,葉麥裡亞!’先生,打這以後,葉麥裡亞大概一連兩個星期都不停地喝酒,也就是說他喝得暈頭暈腦的,完全喝醉了。

    一清早就出去,深夜才回來。

    兩個星期裡,我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話。

    也就是說,很可能他當時内心痛苦極了,要不然就是他自己想折磨自己。

     後來他突然停止喝酒了,大概他知道,什麼都喝光了,于是又坐在窗戶上。

    我記得,他一連默默地坐了三晝夜,後來我看見他在哭!先生,這就是說,他是坐在那裡哭呢!他簡直像是一口枯井,好像察覺不到他在簌簌地流淚。

    先生,看到一個大人,而且還是像葉麥裡亞這樣的老人,傷心落淚,心情确實沉重。

     “我說:‘你怎麼啦,葉麥裡亞?’“他渾身哆嗦,我也身子抖了一下。

    從那時候起,我是第一次對他說話。

     “‘沒什麼……阿斯塔菲·伊凡諾維奇,’“‘願上帝同你在一起,葉麥裡亞,讓一切過去算了。

    你為什麼像隻貓頭鷹一樣老是坐着呢?’我開始對他可憐起來了。

     “‘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不是為那個事傷心。

    我想找個什麼活幹,阿斯塔菲·伊凡諾維奇。

    ’“‘找個什麼活呢,葉麥裡亞·伊裡奇?’“‘随便什麼工作都行。

    也許我找一個像以前一樣的差事幹幹。

    我已經去求過菲多謝·伊凡内奇了……我惹您生氣很不好,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我也許會找到一個差事,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到時候我就報答您,加倍交還我的夥食費。

    ’“‘算了吧,葉麥裡亞,算了。

    即使過去有那麼點過錯,也過去了。

    真該死!讓我們照老樣生活下去吧!’“‘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也許還有點……,不過,您的褲子我确實沒拿……’“‘算了,就照你說的吧,願上帝與你同在,葉麥裡努什卡!’“‘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現在已經很清楚,我不再住在您這裡了,請您原諒我,阿斯塔菲·伊凡内奇’“‘願上帝與你在一起,葉麥裡亞·伊裡奇,是誰生你的氣,趕你走呢,是我不是?’“‘不,我再住在您這裡就不好意思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最好是走……’“他真是生氣了,所以老是叨念着那件事。

    我望着他,他真的站起身來,把他的破大衣往肩上一披。

     “‘你這是打算到哪裡去呢,葉麥裡亞·伊裡奇?你聽着,你是怎麼啦?你到哪裡去呢’“‘不,您我再見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别留我了(他自己又哭了起來)。

    我要離開犯罪的地方,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現在已經與過去完全不同了。

     “‘與過去有什麼不同?還是那個樣子嘛!可你卻像個小孩子,不懂事,你一個人會倒黴吃虧的,葉麥裡亞·伊裡奇。

    ’“‘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以後出門,别忘了給箱子上鎖。

    我現在,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現在一見到箱子就想哭……不,您最好放我走,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在我們共同生活中我給您添的一切麻煩,請您原諒!’“先生,你想怎麼着?他真的走了。

    我等了一天,心想晚上他會回來,可是沒有!第二天,第三天都沒回來。

    我吓慌了,整天發愁:不吃、不喝、不睡覺。

    這人真把我攪亂了!第四天我出去找,我尋遍了各個茶樓酒館,四處張望、打聽,都毫無所得,葉麥裡亞努什卡消失不見了!我心想:‘莫非你已抛下你那勝利的頭顱?也許你酒醉醺醺,死在别人的籬笆之下,現在像一塊朽木,橫躺在那裡。

    ’我回到家裡,已經半死不活。

    第二天我又去四處尋找。

    我埋怨我自己,為什麼當時讓一個蠢人自行離我而去。

    可是我發現:第三天(恰恰是節日)天剛亮,房門就吱吱作響,我定睛一看,是葉麥裡亞進來了。

    他臉色發青,頭發上全是髒物,好像是睡在大街上,骨瘦如柴,脫下破大衣,面對着我坐在箱子上,望着我。

    我高興起來,但心裡的痛苦卻比以前更厲害了。

    先生,事情就是這樣。

    說老實話,如果我犯了這樣的錯誤,我要說,我甯肯像條狗一樣死去,也不願活着回來!然而葉麥裡亞卻回來了! 當然羅,看到一個人處境如此,心情是很沉重的。

    于是我開始親切地安慰他。

    我說,‘好啦,葉麥裡亞努什卡,我高興你回來。

    要是你再晚一點回來,我今天又要到酒館裡找你去了。

     你吃過飯了沒有?’“‘吃過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沒吃吧?老兄,這裡還剩下一點昨天沒喝完的湯,是牛肉炖的,不是清湯。

    瞧,這裡還有蔥和面包。

    我說吃吧,這些東西對身體不是沒有用的。

    ’“于是我端給了他。

    哎呀,我發現他那胃口真好,一個人三整天沒吃沒喝,吃起來真能狼吞虎咽。

    這就是說,是饑餓把他趕到我這裡來的。

    我望着他心腸軟了,一般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心想我得去小酒店跑一趟,打點酒來,讓他解解悶,掏點心裡話。

    ‘算啦!我對你不再有怨恨了,葉麥裡努什卡! 我打來了酒。

    我說,葉麥裡亞·伊裡奇,讓我們為節日幹杯吧。

    你想喝嗎?這酒不賴。

    ’“他伸出一隻手來,顯出一副很想喝的樣子,手已經抓住了酒杯,但他停下來,稍稍等了等。

    我一看,他抓起酒杯往嘴邊送,酒灑到了他的衣袖上。

    不,他把酒送到了嘴邊,但馬上又把它放回到桌上。

     “‘你怎麼啦,葉麥裡亞努什卡?’“‘沒什麼,我那個……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