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婚禮的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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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拉班想,“能坐錯了火車就好了。

    那樣我會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行動了,要是後來,弄清了是上錯了車,又回到這個站,我會覺得舒服得多。

    要是像萊曼特說的那樣,那個地方很沒意思,這樣做絕沒有壞處。

    否則就得更多地呆在屋子裡,一點都不能确切地知道其他人在哪裡,因為,要是附近有個什麼遺迹,人們可能一起散步去看那個遺迹,去那兒以前肯定約好的。

    如果情況如此,應該為此表示高興才是,因此不能耽誤。

    要是沒有這樣的名勝古迹,那麼事先也不會有什麼約定,因為人們覺得,要是有人一反慣例,忽然覺得做一次較大的遠足不錯,大家會很容易湊到一起,隻需把侍女派到别家去送個信就行,那些人正在寫信或看書,會為這個口信而感到欣喜若狂。

    看來,要想拒絕這樣的邀請并不難。

    不過我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因為實際情況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我現在還是獨自一人在這兒,什麼事都可以做,要是我願意,還能夠回去,因為在那兒,我沒有随時都可以去拜訪的人,沒有能和他一起作更累人的郊遊的人,沒有人在郊遊時會給我看他的莊稼長得怎麼樣,或者給我看他經營的采石場。

    即便老相識,人們也沒有把握。

    今天萊曼特不是待我很好嗎,他給我講了一些事情,他把一切都講得和我想象的一樣。

    他和我打了招呼,後來又陪着我,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的情況,并且他自己還有别的事情。

    可現在他突然走掉了,而我并沒有說過一句得罪他的話。

    我雖然拒絕今晚在城裡過,但這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不可能得罪他,因為他是個明白人。

    ” 火車站的時鐘敲響了,差一刻六點。

    拉班停了下來,因為他感到心跳得厲害,然後他很快地沿着公園的水池走,來到位于高大灌木叢中的一條狹窄的燈光暗淡的路上,他急促地走進一個樹邊有很多空椅子的廣場,然後又慢慢地穿過鐵絲栅欄的一個入口來到大街上,他穿過大街,跳進火車站大門,過了一會找到服務窗口,他不得不敲着鐵窗。

    鐵路員工伸出頭來說,晚得不能再晚了,他收了鈔票,拍的一聲把所要的車票和找的零錢扔在窗前木台上。

    拉班本想算算錢,因為他覺得找的錢應該更多。

    可一個走在旁邊的勤雜工把他從一個玻璃門推上了站台。

    拉班在站台上回過頭,朝勤雜工喊了一聲“謝謝,謝謝”,他沒有看到檢票員,所以自己登上了車箱的踏闆,把箱子放到最上一級,自己再跟着上來,他一隻手拄着傘,另一隻手抓住箱子提手。

    他上的那節車箱被他剛才呆在那裡的車站大廳的許多燈光照得通明;所有的玻璃窗都一直關到了頂,有些窗差不多能看見那些近處挂着的簌簌作響的弧光燈,窗玻璃上許多發白的雨點不時往下滴。

    拉班聽見從站台傳來的嘈雜聲,這聲音在他關上車箱門,坐在一個淺棕色的椅子的最後一個空位上時還聽得見。

    他看見許多脊背和後腦勺,看見在他們中間坐在對面椅子上往後靠的許多張臉。

    有幾個地方煙鬥和雪茄的煙正袅袅上升,悠悠然掠過一個姑娘的臉。

    乘客們經常調換他們的座位,互相談論着這種變動,或者他們把放在椅子上面一個窄小的藍網兜裡的行李放到另一個網兜裡。

    要是一根棍子或是一個箱子的鐵角露出行李架,别人就會告訴物主,這人便會起身走到行李架前把東西理好。

    拉班也意識到這點,于是把他的箱子推到他的座位下面去。

     在他的左面靠窗的地方,面對面地坐着兩位先生,他們在談論貨價。

    “這是出差旅行的,”拉班想,他平心靜氣地瞧着他們,“商人把他們派到鄉下去,他們聽從安排,坐上火車,在每個村子裡他們都一家家商店地跑,有時他們坐着馬車行駛在各村之間。

    他們不需要在任何地方久留,因為一切事情得迅速處理,并且他們總是隻需談論貨物。

    從事這樣一個令人愉快的職業,人們能夠多麼高興地下功夫啊!” 年輕一些的那個人一下子從褲後口袋裡抽出一個筆記本,很快在舌頭上蘸濕了食指,翻動着,找出一頁,然後一邊用指甲蓋從上往下捋,一邊念着。

    他擡起頭看着拉班,他現在又談論着棉線價,目光也沒從拉班身上挪開,就像人們盯着一個方向看,以便不忘記要說的話時一樣。

    他說話時眉毛往上揚。

    他的左手拿着半開的筆記本,姆指放在要讀的那一頁,以便在需要的時候能很容易地找到。

    筆記本不斷地抖動,因為他的胳膊沒支在什麼地方,而行駛着的火車就像錘子一樣擊打着鐵軌。

     另一個人的背靠着,他邊聽邊有節奏地點着頭。

    看得出,他并不對那人所說的一切都表示同意,過一會他會說出自己的意見。

     拉班把空手掌放在膝蓋上,彎着腰坐着,他從旅客的頭中間看到窗戶,又通過窗戶看見外面掠過的和遠去的燈光。

    講話的旅客說的話他聽不懂,另一個人的回答他也聽不懂。

    要想聽懂得好好作一番準備才行,因為這兩個人從年輕時起就和貨物打交道。

    要是手裡經常擺弄個棉線軸,并且經常把它遞給顧客,就會知道行情,就可以談論價錢。

    火車在飛快行駛,村莊迎面而來飛奔而去,拐向田野的深處,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

    這些村莊都住了人,也許去那裡出差的人正走村串戶作買賣呢。

     車箱另一邊,從角落裡站起一個身高馬大的男人,他手裡拿着一副牌喊道:“喂,瑪麗,你把細平布襯衫裝起來了嗎?” “裝了,”坐在拉班對面的那個女人說。

    她睡着了一會兒,當這個問題把她弄醒了時,她就這麼随口答了一句,像是在對拉班說話。

    “您到勇不村勞的那個市場去,是吧?”那位活潑健談的乘客問她。

    “是的,到勇不村勞。

    ”“這是個很大的市場,是嗎?”“是的,是個大市場。

    ”她很困,把左胳膊肘支在一個藍包裹上,頭沉沉地架在手上,她的手緊貼着臉上的肉直扶在臉頰骨上。

    “她多年輕,”那位旅客說。

     拉班從背心口袋裡掏出售票員找的錢數着。

    他把每個硬币都用姆指和食指展開,用食指指尖在姆指内側轉來轉去。

    他長時間地望着皇帝的頭像,後來他注意到皇帝頭上的桂冠,想着這桂冠究竟是怎麼用一個緞帶打上扣和花結,再固定在腦後的。

    最後他覺得錢數對,于是把錢裝進一個黑色的大錢包。

    正當他想對那位旅客說:“這是一對夫妻,您說是吧?”車停了。

    行駛時的嘈雜聲止住了,列車員大聲地報着一個地方的名字,拉班什麼也沒說。

     車慢慢地起動了,人們可以想象車輪在怎樣轉動,可它馬上忽地越過一片低窪地,窗前,一座橋的長欄杆似乎冷不防地被撞得分開,接着又合攏到一起。

     拉班很高興車開得這麼快,因為他本來就不打算在前一站停留。

    “要是那裡已經黑了,誰也不認識,離家又這麼遠。

    那麼白天那裡一定很可怕。

    下站情況會不會變,早到或是晚到了,情況會是怎麼樣?我要去的那個村子情形會怎樣呢?” 那個旅客說話聲忽然大了起來。

    “還遠着呢,”拉班想。

     “先生,您知道得和我一樣清楚,那些廠主讓人到最小的地方去出差,他們低頭哈腰地和最卑鄙的小商販套近乎,您以為,他們會和我們這些批發商出的價錢不一樣?先生,您打聽打聽,跟這個價一模一樣,昨天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把這叫作苦差使。

    要把我們累死,今天這樣的天氣我們根本不能作什麼生意,他們要把我們累死。

    ”他又看着拉班;他眼裡流着淚,并不覺得難為情;他用左手指關節抵住嘴唇,因為他的嘴唇在發抖。

    拉班身子往後靠,左手輕輕地捋着胡子。

     坐在對面的女攤販醒了,她笑着用手摸了摸額頭。

    那個旅客說話輕些了。

    那個女人又挪動身子準備睡覺,她半倚在包裹上歎着氣。

    她的裙子緊緊地繃在右大腿上。

     女攤販的身後坐着一位先生,頭戴一頂旅行帽,正在讀一張大報紙。

    坐在他對面的姑娘顯然是他的親戚,正求他——她說話時頭側向右肩——打開窗子,因為天氣太熱。

    他頭也沒擡地說,這就開,隻是他先得把報紙上的一段看完,他指給她看是哪一段。

     女攤販睡不着了,坐起身來朝窗外看,後來她看了好久放在車箱台子上煤油燈的黃火苗。

    拉班閉了一會眼。

     他睜開眼時,女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