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歌手約瑟菲妮或耗子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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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的嘎吱響聲,咬牙的格格聲,以及燈光故障,她都認為是提高她歌唱效果的極好機會。

    在她看來,她是在給一群聾子唱歌,雖然觀衆中不乏熱情與喝彩,但是她早就不指望真正的理解了。

    對她來說,各種幹擾的發生恰恰最合适,稍作鬥争,甚至不需鬥争,僅僅通過對比就可以戰勝那些外來的、與她唱歌的純潔性相對立的所有幹擾。

    這有助于喚醒民衆,雖然不能教會他們去理解她,但卻能使他們對她肅然起敬。

     小事尚且能夠對她如此有利,大事就更不必說了。

    我們的生活很不安定,每天都有各種意外、憂慮、希望和恐懼出現,假如誰不能得到同伴的朝夕相助,他便不可能獨自承受這一切。

    但是,即使得到了幫助也常常相當艱難:有時成千個肩膀共同承擔着一個本應由一個肩膀去承擔的重負,甚至還顫顫巍巍的。

    這時,約瑟菲妮就認為她的機會到了。

    她早早就站在那裡,這個纖弱的家夥,胸脯下面的地方吓人地抖動着,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歌聲中,仿佛把不能直接有助于唱歌的一切,每一點力量,每一份生機都使出來,仿佛她已一無所有,全部獻出,隻有善良的神靈保護着她。

    當她付出整個身心癡迷唱歌時,仿佛一股冷風就能将她吹上西天。

    然而,恰恰在這樣的時候,我們這些所謂反對派卻習慣地說:“她連吹口哨都不會,如此費勁,并不是為了歌唱——我們不講歌唱——而是為了勉強吹出全國流行的口哨來。

    ”我們覺得是這樣。

    然而,正如前面所提到,這隻不過是一個雖不可避免、但猶如過眼煙雲很快就煙消雲散的印象。

    我們即刻便淹沒在大衆的熱情之中,大家身子挨着身子,熱乎乎地擠在一起,屏息傾聽。

     我們這個民族具有活動的特點,經常為一些不很明确的目的四處奔波。

    為了把這一幫子聚集到自己周圍,約瑟菲妮大多隻有一個辦法:向後仰起小腦袋,半張着嘴巴,眼睛向上看,擺出一副她即将唱歌的姿勢。

    隻要她願意,就可以随時随地這麼做,不需在一個老遠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任何一個偏僻的、由于一時高興所選中的角落都行。

    她将要唱歌的消息立刻會被傳開,大家馬上蜂擁而至。

    然而有時也會出現意外。

    約瑟菲妮喜歡在一些不安定的時候唱歌,而這時生活上的艱難與困苦又迫使我們不得不四處奔波,大家無論如何也不能按約瑟菲妮所希望的速度聚集起來。

    但她已擺好了姿勢,過了很長時間,聽衆卻寥寥無幾——于是,她大發雷霆,雙腳跺地,破口大罵,甚至咬牙切齒,簡直不像一個少女。

    但是,即使這樣的所做所為也絲毫無損于她的名聲。

    對于她過分的要求大家不但絲毫不限制,反而極力去迎合适從,他們瞞着她,派信使召集聽衆。

    于是在周圍各條道路上便可看到布置的崗哨,他們向來者點頭緻意,催他們快走,直到最後湊齊了說得過去的聽衆數,他們才做罷。

     是什麼力量驅使着這個民族為約瑟菲妮如此賣命呢?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比弄清“約瑟菲妮是不是在歌唱”容易,并且二者确實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假如斷定:這個民族是由于約瑟菲妮的歌唱才無條件地順從的話,那麼就可以略去第一個問題,把它合并在第二個問題中。

    然而情況恰恰不是這樣。

    我們這個民族幾乎不曉得何為無條件順從,這個民族最喜歡的是耍耍小聰明、說說孩子般的悄悄話、扯扯無什麼惡意隻不過為了動動嘴皮子的閑話。

    這樣一個民族不可能使自己無條件地順從的,這一點約瑟菲妮肯定也感覺到了,因而她用那纖細的小嗓子竭盡全力地鬥争着。

     當然在這種一般的判斷上又不能走得太遠。

    其實,這個民族對約瑟菲妮還是順從的,隻不過并非無條件罷了,他們或許沒有能力去嘲笑她。

    大家也承認:約瑟菲妮身上是有些可笑之處,并且就笑其本身而言,它距我們又總是那麼近,盡管我們的生活艱難,可輕輕一笑在我們這裡總是很流行的,但是我們不嘲笑約瑟菲妮。

    有時我有這樣一個印象,這個民族是這樣理解自己與約瑟菲妮之間的關系的:她是一個脆弱的、需要愛護的、出類拔萃的小家夥(在她看來是由于唱歌而出類拔萃),她是托付給他們照管的,所以他們必須照料她。

    其中原委誰也搞不清楚,隻是事實的确如此。

    對于一個托付給你的人,你是不會嘲笑的;假如你嘲笑了他,便是失職。

    我們中間那些最惡的對于約瑟菲妮最大的惡意是當他們說:“看到約瑟菲妮,我們就笑不出來了。

    ” 這個民族以父親對待孩子的方式照顧着約瑟菲妮,那孩子将小手伸向父親——不知是請求還是要求。

    你可能會覺得,我們民族不會履行這種父親的義務。

    然而,事實上我們是這麼做了,而且至少在對約瑟菲妮的照顧上無可挑剔。

    在這方面,沒有哪個獨自可以完成這件由整體才能辦到的事。

    當然個體與民族之間的力量懸殊是巨大的。

    這個民族有足夠的力量将被保護者拉到自己身邊,給她溫暖,使她得到很好的保護。

    但是,大家卻不敢對約瑟菲妮說這些事。

    “我才不要你們的保護呢。

    ”她會這麼說。

    “對,對,你不在乎,”我們心裡想,而且事實上這也并非是在違抗,與其說是違抗,倒不如說是孩子般的感謝。

    因此,父親的态度則是随她去。

     然而另一個問題又出現了,這更難以用這個民族與約瑟菲妮之間的這種關系來解釋。

    因為約瑟菲妮的意見恰恰相反,她認為:是她在保護着這個民族。

    她的歌聲可以把我們從政治經濟的困境中拯救出來,歌聲的作用就在于此。

    即便它不能驅趕不幸,至少也能給我們以力量去承受不幸。

    她雖然沒有這麼說出來,也沒有用别的方式表達,她本來就很少說話,在這群喋喋不休者中,她是沉默寡言的。

    但是,這一點從她那雙眼睛裡已流露出來,從那張緊閉的嘴上——我們這兒隻有少數人可以閉上嘴——我們也可以覺察得到。

    每當壞消息傳來(有時這種消息接踵而來,其中也攙雜着一些假的和半真半假的消息),她立刻會挺身而起,而往常則是無精打采、就地而卧。

    她挺起身子,伸長脖子,試圖像牧羊人在暴風雨來臨時察看羊群那樣把自己的同伴盡收眼底。

    當然,孩子們是會放肆、沖動地提出類似的挑戰,可約瑟菲妮做起這些事情來倒不像他們那樣毫無道理。

    不消說,她拯救不了我們,也不可能給我們以力量。

    扮演這個民族救星的角色是輕而易舉的,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