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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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好啦,”他急于想盡快欣賞一下他的侮辱所産生的效果,因而聲音有點發抖地說道,“這就不好啦。

    人家給您找個靠山,您倒把鼻子翹 得老高……您還不知道呢,您應當感激我才是;其實,我早就可以把您送管教所①了,因為我是被您勾引壞了的那個年輕人的父親,您騙了他的錢,可是我并沒有這麼做……嘿嘿 嘿嘿!” 這時,我跟大夫走了進去。

    還在廚房裡我就聽見屋裡有人說話,我讓大夫停了一忽兒,聽到了公爵說的最後一句話。

    接着便傳來他那令人惡心的哈哈大笑,以及娜塔莎的絕望 的驚呼:“噢,我的上帝!”這時我就推開門,向公爵猛撲過去。

     我向他臉上啐了口唾沫,用足力氣扇了他一個耳光。

    他本想反撲,但是他看到我們有兩個人,便先從桌上一把抓起他那包鈔票,然後撒腿就往外跑。

    是的,他就是這麼幹的; 我親眼看見了……我從廚房的桌上操起一根擀面杖,沖出去追他……等我再跑回房間的時候,我看到大夫正抓住娜塔莎,她像疾病發作似的在掙紮,想掙脫他的手,我們花了很長 時間都沒能讓她平靜下來;最後,我們好不容易才讓她躺到床上;她仿佛熱病發作似的處于一種昏迷狀态。

     “大夫!她怎麼啦?”我差點吓暈了,問道。

     “等等,”他答道,“這病還得觀察一下,然後才能作出判斷……但是,一般說,情況很不妙。

    甚至可能會發展成熱病……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但這時我忽然另外想出了個主意。

    我懇求大夫陪着娜塔莎,再待兩個或三個小時,我還讓他保證決不離開娜塔莎一分鐘。

    他向我作了保證,我便跑回家去了。

     ①俄國十八至十九世紀對一些罪行不大的犯人進行監禁和勞教的場所。

     内莉坐在牆角,神态憂郁,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她奇怪地看了着我。

    想必我那模樣也很奇怪。

     我把她抱起來,坐到沙發上,然後讓她坐在我的兩條腿上,熱烈地親吻她。

    她一下子臉紅了。

     “内莉,我的天使!”我說,“你願意救我們嗎?你願意救救我們大家嗎?”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

     “内莉現在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有一個當爸爸的:你見過他,也認識他;他詛咒了自己的女兒,昨天他還來請你代替她做他的女兒。

    現在她,娜塔莎(你曾經說過, 你愛她!),已經被她所愛的男人抛棄了,她也是為了他才離開她父親的。

    這男人就是來過的那個公爵的兒子,記得嗎,他晚上來找我,正遇上你一個人在家,後來你躲開他,逃 跑了,然後你就病了……你不是認識他嗎?他是個大壞蛋!” “認識,”内莉答道,她打了寒噤,臉一陣發白。

     “對,他是個大壞蛋。

    他恨娜塔莎,因為他的兒子阿廖沙想跟她結婚。

    今天阿廖抄走了,可是一小時後他父親已經在她那裡了,他侮辱了她,還威脅要把她送到管教所去,而 且嘲笑了她。

    内莉,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嗎?” 她的黑眼睛倏忽一閃,但是她立刻又把眼睛低了下去。

     “懂了,”她用勉強聽得出來的聲音悄聲道。

     “現在娜塔莎隻有一個人了,而且有病;我讓那位給你治過病的大夫陪着她,就跑來找你了。

    我說内莉:咱們去找娜塔莎的爸爸吧;你不喜歡他,你不願意上他家去,可是現 在咱倆一塊兒去找他,咱們進去後,我就說,你現在願意代替娜塔莎做他們的女兒了。

    這位老人現在生着病,因為他詛咒了娜塔莎,因為阿廖沙的父親前不久狠狠地侮辱了他。

    他 現在關于他女兒的情況連聽都不願意聽,但是他愛她,非常愛她,内莉,而且想跟她言歸于好;這,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就是這樣的……你聽見了嗎,内莉?” “聽見了,”她用跟剛才同樣的低語悄聲道。

    跟她說話的時候,我淚流滿面。

    她怯怯地不時擡起頭來看我。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相信。

    ” “我就這麼帶你進去,讓你坐下後,他們就會把你當女兒看待,對你親親熱熱和詢問你。

    到時候,我就故意把談話引到讓他們向你問長問短,問你過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問 你的母親和你的外公。

    你就告訴他們,内莉,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你過去怎麼跟我講的就怎麼告訴他們。

    把一切,把一切都講出來,講得既簡單明了,又什麼事都不要隐瞞。

    你告 訴他們,那個大壞蛋怎樣抛棄了你母親,你母親又怎樣在布勒諾娃的地下室裡漸漸死去,你跟你媽怎樣沿街乞讨;你媽臨死的時候又跟你說了些什麼和要求你做什麼……說到這裡 ,你就說你外公。

    告訴他們,你外公怎麼不肯寬恕你媽,你媽在臨死前那一刻又怎樣打發你去找外公,讓他來看她,饒恕她,可是他硬不肯來……以及你媽是怎樣死的。

    把這一切 ,把一切都講給他們聽!你把這一切全說出來以後,他老人家就會在自己心裡感受到這一切。

    要知道,今天,阿廖沙抛棄了她,她留了下來,受盡了人間的欺淩和羞辱,孤立無助 ,孤苦無告,聽憑自己的仇敵對她橫加羞辱――這,他是知道的。

    凡此種種,他都知道……内莉,你救救娜塔莎吧!你願意跟我去嗎?” “願意,”她深深地換了口氣,答道,說罷又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仔細地、長久地看了看我;這目光裡有一種類似責備的神态,我在自己心裡感覺到了這點。

     但是我不願放棄我的這個主意。

    我太相信這主意了。

    我拉着内莉的手,走了出去。

    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陰雲四合。

    近來天氣一直很悶熱,但是現在卻從遠處的某個地方傳來 早春的第一聲春雷。

    風過處,卷起滿街塵土。

     我們上了馬車。

    一路上内莉都默不作聲,隻是間或仍舊用她那異樣的、謎一般的目光擡起頭來看看我。

    她的胸部在一起一伏,我在馬車上扶着她,我感到她那顆小小的心在我 的手掌裡怦怦跳動,仿佛就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