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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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團服役,而且在挪威作戰失蹤。

    但不是在一九四0年,韋德太太。

    是發生在一九四二年,當時他在突擊隊,地點不是安道爾森尼斯,而是在突擊隊出擊的一座岸邊小島。

    &rdquo &ldquo我看沒必要對這點兒小事這麼反感。

    &rdquo斯潘塞用行政人才的口吻說。

    現在他正把玩着面前的黃色紙張。

    我不知道他是想為我幫腔,還是心情不愉快。

    他拿起一沓黃色手稿,在手上掂掂重量。

     &ldquo你要稱斤論磅買那些稿子?&rdquo我問他。

     他顯得大吃一驚,然後勉強擠出笑容。

     &ldquo艾琳在倫敦過得很艱苦。

    &rdquo他說,&ldquo難免會做錯事情。

    &rdquo 我由口袋裡拿出一張折好的紙。

    &ldquo不錯,&rdquo我說,&ldquo例如你跟誰結婚之類的。

    這是一份認證過的結婚證書。

    原件來自卡克斯頓市政府注冊署。

    結婚日期是一九四二年八月。

    雙方名叫保羅·愛德華·馬斯通和艾琳·維多利亞·桑普塞爾。

    算起來韋德太太也沒說錯。

    根本沒有保羅·愛德華·馬斯通這個人。

    那是假名字,因為軍中必須上級批準才能結婚。

    那人假造身份。

    他在軍中另有名字。

    我手上有他完整的服役記錄。

    我覺得很奇怪,隻要打聽就行了,大家卻好像從來不知道。

    &rdquo 現在斯潘塞非常安靜。

    他仰靠着,瞪大了眼睛,卻不是看我。

    他盯着艾琳。

    她含着女性擅長的半求饒半誘惑的微笑回頭望着他。

     &ldquo霍華德,可是他死了&mdash&mdash遠在我認識羅傑之前。

    這有什麼關系呢?羅傑全知道。

    我一直使用婚前的姓名。

    在那種情況下不得不如此。

    護照上那麼寫的啊。

    在他戰死之後&mdash&mdash&rdquo她停下來,慢慢吸一口氣,手慢慢輕放在膝上。

    &ldquo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失落了。

    &rdquo &ldquo你确定羅傑知道?&rdquo他慢慢地問她。

     &ldquo他知道一些。

    &rdquo我說,&ldquo他對保羅·馬斯通這個名字有印象。

    我問過他一次,他眼中露出古怪的表情。

    但他沒告訴我原因。

    &rdquo 她充耳不聞,跟斯潘塞說話。

     &ldquo嗯,羅傑當然全都知道。

    &rdquo現在她耐心地對斯潘塞微笑,活像他的反應有點兒遲鈍似的。

    太狡猾了。

     &ldquo那日期方面為什麼要撒謊呢?&rdquo斯潘塞幹巴巴地說,&ldquo那人在一九四二年失蹤,為什麼要說是一九四○年?為什麼戴一個不是他送的軍徽,卻特意說是他送的?&rdquo &ldquo也許我迷失在夢裡吧。

    &rdquo她柔聲說,&ldquo說噩夢更精确。

    我有很多朋友都在轟炸中死亡。

    那時候道晚安盡量不讓人聽來像道别。

    可是晚安往往等于道别。

    跟軍人說再見更凄涼。

    死的總是好心又溫文的人。

    &rdquo 他一言不發。

    我也一言不發。

    她低頭望着前面桌上的墜子,接着拿起來,重新鈎到項鍊上,身子泰然自若地往後仰。

     &ldquo艾琳,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反問你。

    &rdquo斯潘塞慢慢地說,&ldquo我們忘了這件事吧。

    馬洛對軍徽和結婚證書小題大做,害得我一時也疑惑起來。

    &rdquo &ldquo馬洛先生,&rdquo她平靜地說,&ldquo對枝枝節節的事小題大做,可是該辦真正的大事時&mdash&mdash例如救人一命&mdash&mdash他卻到湖邊看一艘快艇去了。

    &rdquo &ldquo而你從來沒跟保羅·馬斯通重逢。

    &rdquo我說。

     &ldquo他死了,怎麼會重逢?&rdquo &ldquo你不知道他有沒有死。

    紅十字會沒有他的死亡記錄。

    他也許被俘虜了。

    &rdquo 她突然打了個冷戰,慢慢地說:&ldquo一九四二年十月,希特勒下令一切英軍突擊隊俘虜都得交給蓋世太保處置。

    我想大家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在某一處蓋世太保地牢中受酷刑,不為人知地慘死。

    &rdquo她又哆嗦了一下,然後滿面怒容地看着我。

    &ldquo你真是恐怖的人。

    你要我重溫往事,來懲罰我撒了個小謊。

    如果你愛的人被那些人抓住,你知道情形,那他或她可能會怎麼樣?我設法建立另外一種回憶&mdash&mdash哪怕是假的,會顯得這麼奇怪嗎?&rdquo &ldquo我需要喝一杯,&rdquo斯潘塞說,&ldquo非常需要。

    我可以喝一杯嗎?&rdquo 她拍拍手,坎迪照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

    他向斯潘塞一鞠躬。

     &ldquo你想喝點兒什麼,斯潘塞先生?&rdquo &ldquo純蘇格蘭威士忌,多來點兒。

    &rdquo斯潘塞說。

     坎迪走到角落裡,把牆邊的吧台拖出來。

    他拿起一瓶酒,倒了滿滿一杯,回來放在斯潘塞的面前。

    他擡腿要走。

     艾琳平靜地說:&ldquo坎迪,說不定馬洛先生也想喝一杯。

    &rdquo 他停下來看看她,神色暗淡又固執。

     &ldquo不,多謝,&rdquo我說,&ldquo我不喝。

    &rdquo 坎迪悶哼一聲走開了。

    又是一陣緘默。

    斯潘塞放下半杯酒,點了一根煙。

    他跟我說話,眼睛卻不看我。

     &ldquo我相信韋德太太或者坎迪會開車送我回貝弗利山。

    或者我叫出租車。

    我想你的話已經說完了。

    &rdquo 我重新折好那份結婚證書,放回口袋。

     &ldquo你确定要這樣?&rdquo我問他。

     &ldquo換了誰都會如此。

    &rdquo &ldquo好。

    &rdquo我站起來,&ldquo我猜自己是傻瓜,才會這麼做。

    你是熱門出版商,頭腦靈活&mdash&mdash如果幹這一行需要腦子的話&mdash&mdash你也許會知道我不隻是來唱黑臉的。

    我重述曆史或自費查出事實,不隻是要找人麻煩。

    我調查保羅·馬斯通可不是因為蓋世太保殺了他,不是因為韋德太太戴錯了軍徽,不是因為她搞錯了日期,不是因為她在戰時克服困難嫁給他。

    開始調查他的時候,我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我隻知道他的名字。

    你們猜我是怎麼知道的?&rdquo &ldquo一定有人告訴你了。

    &rdquo斯潘塞回了一句。

     &ldquo沒錯,斯潘塞先生。

    有一個人在戰後紐約認識他,後來又在此地的餐館看見他們夫妻倆,是那人告訴我的。

    &rdquo 斯潘塞說:&ldquo馬斯通是相當普遍的姓。

    &rdquo說完他啜了一口威士忌,頭向旁邊轉,右眼皮垂下一點,于是我又坐下。

    他接着說:&ldquo連保羅·馬斯通這個名字都不是獨一無二的。

    例如紐約地區電話簿一共有十九個霍華德·斯潘塞。

    其中四位就叫霍華德·斯潘塞,中間沒有縮寫字母。

    &rdquo &ldquo對。

    那你說會有多少位保羅·馬斯通半邊臉被延期爆炸的迫擊炮彈毀容,而且露着傷疤和事後整容的痕迹?&rdquo 斯潘塞嘴巴張開,吐出沉重的呼吸聲。

    他拿出手帕,拍拍鬓角。

     &ldquo你說有多少位保羅·馬斯通會在同一場合救過曼迪·梅嫩德斯和蘭迪·斯塔爾這兩個兇狠賭徒的性命?他們還在,他們的記憶力不錯。

    恰當時機他們會說出來。

    斯潘塞,何必再裝呢?保羅·馬斯通和特裡·倫諾克斯是同一個人。

    可以證明,不會有任何疑惑。

    &rdquo 我知道不會有人跳起六英尺高,大聲尖叫,事實上,也沒有人這麼做。

    但是現場的沉默幾乎和尖叫一樣響亮。

    我感覺到了。

    我感覺到那種氣氛濃重地包圍在我的四周。

    我聽見廚房有水流聲。

    外面的路上可以聽見折好的報紙砰的一聲落在車道上,還有一個男孩子騎在腳踏車上吹出不太準确的輕柔口哨聲。

     我覺得頸背略微刺痛,連忙躲開,轉過身去。

    坎迪手拿刀子站在那兒。

    黑黑的面孔沒有表情,但他眼中有一股我沒見過的光輝。

     &ldquo你累了,朋友。

    &rdquo他柔聲說,&ldquo我給你弄一杯酒,不要嗎?&rdquo &ldquo波本威士忌加冰塊,多謝。

    &rdquo我說。

     &ldquo馬上來,先生。

    &rdquo 他一把合上小刀,放進白衣服側袋,就輕手輕腳走開了。

    這時候我終于看了看艾琳。

    她身體前傾,靜靜坐着,雙手緊緊合在一起。

    她低垂着臉,就算有表情也看不出來。

    當她開口說話,嗓門跟電話中報時的機械聲音一樣清明空洞&mdash&mdash一般人不會無緣無故繼續聽報時,如果繼續聽,電話會永遠告訴你幾分幾秒,音調沒有一絲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