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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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時候,瓦爾特一刻不停地讀他的書。

    到了吃飯的時間,他會嘗試跟她閑聊兩句。

    他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兒,就好像她是和他旅途邂逅的一位從未謀面的女士。

    凱蒂覺得他開口僅僅是出于一位紳士的禮貌,或者是故意提醒她,他們之間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開始她以為時間一長瓦爾特就會原諒她。

    然而憑她的魅力讓這事兒說過去就過去了,她還是過于自信了一點。

    大水也澆不滅愛火,如果他愛她就遲早會心軟的,還會無法自拔地繼續愛她下去。

    然而關于這一點她不是那麼确信了。

    晚上他坐在客棧的直背黑木椅上讀書時,馬燈的燈光打到他的臉上,她得以細細地觀察他。

    她正躺在一張已然稱其為床鋪的草墊上,光線照不到她,不必擔心被他發覺。

    他臉上平削的線條使他的神情顯得十分嚴峻,這張臉上要想擠出甜美的一笑,實在是不可能。

    他心平氣和地讀着書,好像視她根本不存在。

    她看到他翻了一頁,目光在書頁上來回地遊移。

    看來他沒有胡思亂想。

    等到桌子擺好,晚飯端進來時,他收起了書,朝她看了一眼(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在燈光的映照下,他的表情異常地醒目)。

    那是嫌惡的一瞥,把她吓得魂飛魄散。

    是的,她太驚懼了,難道他的愛情已經消失了嗎?難道他真的預備害死她?那是荒謬的,那是瘋子的行為。

    瓦爾特可能已經瘋了,這個詭異的想法叫她不禁顫抖了一下。

     長久也不做聲的轎夫們突然喧嘩起來,其中一個還對着她說了一句話,手裡比劃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她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是順着他的手勢望去,她看到山坡上聳立着一座拱門。

    上岸之後她見過不少類似的拱門,現在她知道它們是為某位祈人多福的賢人或者貞節的寡婦建的。

    不過這一座有些與衆不同,它在逐漸西沉的太陽前面形成了一道美麗的剪影。

    然而不知怎的,它卻給她一種不祥的預感。

    它似乎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然而具體是什麼她卻說不上來。

    它矗立在那兒,是一種隐隐約約的威脅,抑或對她的嘲笑?他們走進了一片竹林。

    成片的竹子不知為何歪長着,全向堤道上斜壓下來,似乎要攔住她的去路。

    夏天的傍晚一絲風也沒有,那些翠綠的細長竹葉卻好像在微微地搖動,似乎竹林裡藏着什麼人,正注視着她經過似的。

    他們終于走到了山腳下,稻田到這裡就沒有了。

    轎夫們來回地繞彎,因為山上布滿了長着野草的土包。

    它們一個一個緊緊地挨在一起,乍一望去就像退潮之後沙紋遍地的海灘。

    她知道這是一塊什麼地方,每到一個人口密集的城鎮,進城之前和出城之後,她都要經過這樣的地方。

    這是一片墳場。

    現在她明白轎夫為何要她看山頂上的那座拱門了,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這是一座平房,她徑自來到了客廳。

    等她坐下,苦役們正搬着一件件東西走進院子裡來。

    瓦爾特留在院子裡對那群苦役發号施令,告訴他們這件東西放在這兒,那件東西放在那兒。

    她正累得筋疲力盡,突然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吓得她一驚。

     “我可以進來嗎?” 她的臉紅了一下,然後又白了。

    她的神經是過于敏感了,見到陌生人都會一時亂了手腳。

    偌大的房間僅點了一盞加了罩子的燈,所以開始還看不清來者的模樣,等此人走到跟前,凱蒂認出這是一位男子。

    他朝她伸出了手。

     “我叫韋丁頓,是這兒的助理專員。

    ” “呃,是海關的。

    我知道。

    此前已經聽說你在這裡。

    ” 借着昏暗的燈光,她大緻看出這是一個身材瘦小的人,和她個頭差不多高,頭已經秃頂,臉偏小,幹幹淨淨沒留胡子。

     “我就住在山腳下。

    我看你們這樣直接上來,一定沒有注意到我的家。

    我猜你們一定已經累壞了,不便邀請你們勉為其難到舍下做客,所以就在這兒點了晚餐,并鬥膽不請自來。

    ” “對此我深感榮幸。

    ” “你會發現這兒的廚子手藝不壞。

    我叫維森的傭人供你們調遣。

    ” “維森就是供職于此地的傳教士吧。

    ” “不錯。

    很好的一個人。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帶你到他的墓地看看。

    ” “非常感謝。

    ”凱蒂微笑着說道。

     正在此時瓦爾特走了進來。

    韋丁頓進屋之前已經和瓦爾特見過面了,他說: “我剛好征得你太太的同意與你們共進晚餐。

    維森死了以後,我還沒找着人正經談談話呢。

    雖然那幾個修女也在這兒,但是我的法語不行,而且跟她們聊天的話,除了那麼幹巴巴的幾個話題外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 “我已經叫傭人端些喝的來了。

    ”瓦爾特說。

     傭人送來了威士忌和蘇打水。

    凱蒂發覺韋丁頓一點也不見外,自顧喝了起來。

    從他進門之初的言語和動辄咯咯自笑的舉動來看,這不是一個十分鄭重其事的人。

     “能喝上這東西運氣真好。

    ”他說道,然後轉向了瓦爾特,“這兒是你大展才華的地方。

    這裡的人們跟蒼蠅似的成堆地死掉。

    本地的官兒已經快急瘋了,軍隊的頭頭餘團長,整天忙着叫他的軍隊别搶老百姓的東西。

    我看要不再幹點兒什麼,過不了多久,我們怕是都要把命丢掉了。

    我叫那群修女離開這兒,但是當然了,她們死也不會走。

    她們要做烈士,真見了鬼了。

    ” 他用活潑的語調說着,聲音裡有種愉快的東西叫你不得不一邊微笑一邊聽他講話。

     “你為什麼不走?”瓦爾特問道。

     “嗯,我的人有一半都已經死了,剩下的随時有可能倒下,然後送了命。

    總得有人留下收拾後事吧?” “你們沒有接種疫苗嗎?” “種了。

    維森給我種的。

    他也給自己種了,但是那東西沒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可憐的家夥。

    ”他轉向凱蒂,那張逗樂的小臉兒因為興緻高昂而擠出了皺紋。

    “要是你好好預防的話,我想危險不是很大。

    牛奶和水一定要煮熟了再喝。

    别碰新摘的水果,蔬菜要吃煮過的。

    請問你帶了留聲機唱片過來嗎?” “沒有,我想我們沒帶。

    ”凱蒂說。

     “太遺憾了。

    我一直盼着你能帶。

    好久沒有新的了,那幾盤老的都叫我聽膩了。

    ” 童仆走了進來,問晚飯是否現在開始。

     “今天晚上諸位就不用着晚裝啦,對不對?”韋丁頓問道,“我那個童仆上個禮拜死了,現在的這個是個白癡,所以我這幾天都不換衣服。

    ” “我先去把我的帽子摘了放下。

    ”凱蒂說道。

     她的房間緊挨着他們說話的地方。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什麼家具。

    一個女傭正跪在地闆上,忙着給凱蒂打理包裹,她的旁邊放了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