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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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一天天衰弱下去;她叫人的鈴聲、加莎的抱怨聲和房門的噼啪聲,更頻繁地從她的房間裡傳出來,她接見我們已經不是在起居室裡的高背安樂椅上;而是在卧室裡堆放着鑲花邊的枕頭的高床上。向她問安的時候,我發現她手上有一個淺黃的很光澤的腫瘤,房間裡充滿了五年前我在媽媽房間裡聞到的難聞的氣味。醫生一天來看她三次,而且已經會診了幾次。但是她的脾氣,她對待家裡所有的人,特别是對待爸爸那種高傲而講究禮節的态度,卻絲毫沒有改變;她講起話來依舊拉長聲調,揚起眉毛,說:&ldquo我親愛的。&rdquo

    已經有好幾天不讓我們去見她了,有一天早晨上課的時候,St.-Jérôme提議我跟柳博奇卡和卡堅卡去兜風。盡管上雪橇的時候,我發現外祖母房間窗前的街上鋪着幹草,我們的大門口站着幾個穿藍襖的人,但是我卻一點也沒能理解,為什麼在這樣不适當的時刻打發我們出去遊逛。這一天,整個出遊的時候,我和柳博奇卡不知為什麼興緻特别高,每一樁平常的事情,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使我們放聲大笑起來。

    一個小販捧着托盤快步跑過馬路,我們見了就笑起來。一個衣衫褴褛的雪橇車夫揮動缰繩的一端,縱馬追趕我們的雪橇,我們見了哈哈大笑起來。菲利普的鞭子挂住了雪橇的滑木;他回過頭來說:&ldquo哎呀!&rdquo我們見了笑得要死。米米帶着不以為然的神色說,隻有蠢人才無緣無故地傻笑。于是柳博奇卡皺着眉頭看了我一眼,她由于拼命忍住笑,把臉都憋紅了。我們的視線相遇之後,便哈哈狂笑起來,笑得眼眶裡充滿了淚水,我們無法控制使我們透不過氣來的一陣陣哄笑。我們剛剛平靜下來一點,我就望望柳博奇卡,說一句在我們中間流行一時的、一向引人發笑的妙語,于是我們又哈哈大笑起來。

    快到家的時候,我剛張開嘴,要對柳博奇卡做一個妙不可言的鬼臉,就看到靠着我家一扇大門的一個黑棺材蓋,使我大吃一驚,我的嘴就那樣歪着僵住了。

    &ldquoVotregrand-mèreestmorte!&rdquo[71]St.-Jérôme說,臉色蒼白地迎着我們走出來。

    外祖母的屍體停放在家裡的全部時間,我一直感到一種難過的怕死心情。就是說,死屍清楚地、令人不快地提醒我說,有朝一日,我也會死去。不知為什麼,這種心情總夾雜着傷感。我并不惋惜外祖母,而且也未必有人真心惋惜她。雖然吊客盈門,但是對她的死誰也不感到惋惜,隻有一個人是例外,她的極度悲傷使我驚訝得無法形容。這個人就是使女加莎。她藏到頂樓上,把自己鎖在裡面,不住地哭泣,咒罵自己,揪自己的頭發,不願聽任何勸告,她說失掉了她所敬愛的女主人以後,隻有死是她唯一的安慰。

    我再重複一遍,感情上的矛盾乃是真實最可靠的标志。

    外祖母已經不在了,但是有關她的回憶和各種各樣的議論仍然存在我們家裡。這種種議論多半同她臨死前立的遺囑有關,至于遺囑的内容,除了她的遺囑執行人伊萬·伊萬内奇公爵而外,誰也不知道。我注意到外祖母的仆人們中間有些騷動,時常聽到誰将歸誰所有的猜測,我承認,我不由自主地、愉快地想到我們将要得到遺産了。

    六個星期以後,一向是我們家傳播新聞的尼古拉對我說,外祖母把她的全部财産都留給柳博奇卡,把她婚前的監護權委托給伊萬·伊萬内奇公爵,而不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