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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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爾卡舞,什麼舞也不會跳,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學過跳舞。

    您現在看到了吧,并不是一切都像您說的那樣簡單,是嗎?” 漂亮姑娘的鮮紅嘴唇微微一笑,搖了搖梳着男孩發式的頭。

    我看着她,覺得她很像我還是孩子時愛的第一個姑娘羅莎。

    克賴斯勒,不過她的眼睛是棕色的,頭發是深色的。

    不,我不知道,這位陌生姑娘讓我想起誰來,我隻知道,她讓我回憶起少年時代,回憶起兒童時代的什麼人來。

     “慢着,”她喊道。

    “慢着,你不會跳舞?一點不會?連一步舞也不會?而你卻說,天燒得,你已經在生活中花了多大的功夫!你這就說謊了。

    孩子,到你這個年紀不該這樣做了。

    嗯,你連舞都不想跳,怎麼能說你已經作出極大努力去生活呢?” “可我不會呀!我從來沒有學過。

    ” 她笑了。

     “可是你學過看書寫字,對吧,學過算術,也許還學過拉丁文、法文以及諸如此類的玩意兒?我敢打賭,你上了十年,也許十二年的學校,可能還上過大學,甚至得過博士學位,會中文或西班牙文。

    是不是?你瞧。

    可你卻沒有花那麼一點時間和錢學幾個鐘點的舞!真是的!” 我為自己辯解。

    “這是我父母的事。

    他們讓我學拉丁文、希臘文,學所有這些玩意兒。

    可他們沒有讓我學跳舞,當時在我們那裡不時興跳舞,我的父母自己也從未跳過舞。

    ” 她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滿了蔑視,臉上也露出使我想起少年時代的神色。

     “是這樣,責任在父母。

    你是否也問過他們,今天晚是否允許你到黑老鷹酒館?你問了嗎?你說他們早就死了?那就是嘛!你說由于服從,你年輕時不曾想學過跳舞,這我不管!雖然我不相信你當時是個模範兒童。

    可是後來呢……後來這麼長的歲月你都幹什麼了?” “唉,”我坦白地說,“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上了大學,搞過音樂,看書,寫書,旅行……” “你對生活的看法真奇怪!你做的都是些又難又複雜的事情,而簡單的東西你卻沒有學過?沒有時間?沒有興趣?那好吧,謝天謝地,幸好我不是你的母親。

    後來你就擺出一副樣子,好像你已嘗遍了生活的甘苦,最後什麼也沒有找到,不行,這可不行!” “您别責罵我了,”我請求道。

    “我已經知道,我瘋了。

    ” “哈,得了,别給我走調調!你根本沒有瘋,教授先生,應該說,你太過于清醒了!我覺得,你太聰明了,真的像個教授。

    來,再吃個小面包!吃完你接着講。

    ” 她又要了一個小面包,在上頭撒上一點鹽,塗上一點芥末着,切下一小塊留給自己,那大半個叫我吃。

    我吃了。

    除了跳舞,她叫我做什麼都行,我都會去做。

    服從某個人的命令,坐在他身旁,讓他盤根究底地問,讓他發号施令,讓他申斥,倒也蠻不錯。

    要是幾個小時前,那位教授或他的妻子就這麼做,我就省去許多煩惱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好,否則,許多東西也就讓它溜過去了。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她突然問道。

     “哈裡。

    ” “哈裡?是個孩子名字!你倒也真是個孩子,哈裡,盡管你有些頭發已經灰白。

    你是個孩子,你需要有人照料你。

    跳舞的事我不再提了。

    可你的頭發多亂!難道你沒有妻子,沒有情人?” “我沒有妻子了,我們已經離婚。

    情人有一個,不過她不住在這裡,我很少見她,我們不太合得來。

    ” 她輕輕地吹起口哨來。

     “沒有人留在你身邊,看來你是個很難相處的人。

    不過,現在請告訴我,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使你這樣神魂颠倒地在外頭亂跑亂撞?吵架了?輸了錢了?” 這可很難回答。

     “你聽我說,”我開始講起來。

    “原本是小事一樁。

    我被人請去作客,請我的是個教授,我自己其實并不是教授,本來我不應該去,我已經不習慣跟别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這種事我已經不會了。

    我剛走進房子時就感到,今天的事要砸鍋,我挂帽子時就想起,過不了一會兒我就又得戴上它了。

    剛才說了,是在教授家裡,桌子上随随便便放着一幅蝕版畫,一幅讨厭的畫惹我生氣……” 她打斷我的話問道:“什麼樣的畫?為什麼惹你生氣?” “噢,那是一幅歌德的肖像畫,您知道,詩人歌德。

    可是畫得不像歌德本來的樣子。

    當然,他到底什麼樣子,現在的人知道得并不确切,他死了一百年了。

    加是現代的某個畫家根據他對歌德的想象畫的,這幅畫使我惱火,我看着太不順眼了。

    我不知道您是否聽明白了我的話。

    ” “毫無問題,你不用擔心,講下去好了。

    ” “在這之前,我和教授的意見就不一緻;他跟幾乎所有教授一樣;是個愛國主義者,戰争期間他着實出了一把力,幫着欺騙老百姓,當然,他真以為那是好事,他是真心實意的。

    而我是反對戰争的。

    嗳,不說它了,我還是往下講吧。

    我根本就用不着看這幅畫……” “你是用不着看的。

    ” “可是首先,為了歌德,那幅畫使我難受,我十分喜愛歌德。

    其次,我當時想,咳,我是這樣想的,或者是這樣感覺的:我現在跟他們坐在一起,我把他們看作我的同類,我想,他們也許差不多和我一樣喜愛歌德,會差不多跟我一樣想象歌德是什麼樣的人,可他們家裡卻放着這樣一張乏味的、歪曲的、庸俗化了的歌德像,覺得它美極了,一點沒有注意到,這幅畫的精神恰好同歌德精神相反。

    他們覺得那幅畫美妙無比,他們自然可以那樣看,這倒也随他們的便,可是我對這些人的全部信任,跟他們的全部友誼,跟他們休戚與共的全部感情一下子全都化為烏有了。

    況且,跟他們的友誼原本就不深。

    這一來,我又惱又悲,發現我完全孤獨了,沒有人理解我。

    您懂嗎?” “這很容易懂,哈裡。

    後來呢?你拿起畫向他們的腦袋砸過去了?” “沒有,我罵了他們,跑開了。

    我想問家,可是……” “可是回家也沒有媽媽安慰或者數落你這個傻孩子。

    唉,哈裡。

    我幾乎為你感到難過,你真是個與衆不同的孩子。

    ” 是的,我似乎自己也看到這一點。

    她斟了一杯酒讓我喝。

    說真的,她對我像媽媽。

    可我看見,她多麼年輕漂亮。

     她又開始說起來:“歌德是一百年前死的,’哈裡很喜歡他,歌德當時的模樣怎樣,哈裡想象得很美,他有權這樣想象,對吧?而同樣愛慕歌德、給他畫像的畫家倒沒有想象的權利,那教授也沒有這個權利,而且根本就沒有人有這個權利,因為這不合哈裡的心意,他不能忍受,于是他不得不咒罵,跑開!要是他聰明一點的話,就會對畫家和教授隻置之一笑。

    要是他瘋了,他就把歌德肖像向他們的臉扔過去。

    可是,他隻是個小孩子,所以他跑回家想上吊……我很理解你的故事,哈裡。

    這是個很可笑的故事。

    它讓我發笑。

    停一停,别喝得這麼急!勃民第酒要慢慢喝,喝快了使人發熱。

    你呀真是個小孩子,什麼都得告訴你。

    ” 她的目光像一位六十歲的家庭女教師那樣嚴厲,那樣有威力。

     “噢,是的,”我很滿意地懇求她道,“請您告訴我一切吧!” “要我告訴你什麼?” “您想說的一切。

    ” “好吧,我給你講一些。

    整整一個小時了,你聽見我跟你說話都用‘你’稱呼,而你總用‘您’稱呼我。

    你總講拉丁文、希臘文,總把事情講得盡量複雜!如果一位姑娘用‘你’稱呼,你也不厭惡她,那你就也用‘你’跟她說話好了。

    好了,你這又學了一點新東西。

    其次,半個小時前,我聽說你叫哈裡。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為我問了你。

    你卻不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 “噢,不是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 “太晚了,孩子!我們下次見面時,你可以再問。

    今天我不會告訴你了。

    好了,現在我要跳舞去了。

    ” 她做了個要站起來的姿勢。

    突然,我的情緒一落千丈,我害怕她會走開,撇下我一個人,那樣一切又都會恢複原狀。

    像暫時止住的牙痛又突然折磨起人來,像突然着了火一樣,在這一瞬間,害怕與恐懼又突然回到我身上。

    噢,上帝,我能忘記等着我的事情嗎?難道情況有了什麼變化? “等一等,”我大聲懇求道,“您别……你别走開!當然你可以跳舞,你愛跳多久就跳多久,可是别離開太久了,你再回來,再回來!” 她一邊笑一邊站起身。

    她站着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高,她很苗條,但不高。

    她又讓我想起那個人來…想起的是誰呢?一時又想不起來。

     “你還回來嗎?” “我還回來的,不過可能要過一會兒才回來,過半個小時,也許過一個小時。

    聽我說,閉上眼睛睡一會兒,你需要睡眠。

    ” 我給她讓出位子,她走了;她的裙子掠過我的膝蓋,一邊走一邊用一面小圓鏡子照了照臉,眉毛一揚,用一個小粉撲擦了擦下巴,随後進舞廳消失了。

    我看了看四周:周圍的人我都不認識,男人們拍着煙,大理石的桌子上撒滿了啤酒,到處是吵吵嚷嚷和尖利的怪叫聲,隔壁傳來舞曲聲。

    她說了,我該睡覺。

    啊,老弟,你知道我的睡眠,睡魔到了我身上比黃鼠狼還膽怯!在這種、“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