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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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關系。

     幸子是個柔和溫順的姑娘,哥哥就是硬拖她去教會學校她都不去。

    而且,治彥和美國占領軍家屬交往很深,幸子則完全是一副毫不關心的旁觀态度,從不主動去親近美國人。

    兩人都是少男少女,治彥對幸子既不敬而遠之,也沒覺得礙事。

    雖時過境遷,但每當回首往事,他心底裡還是覺得有些忌憚這個妹妹的。

    因為是在占領軍統治時代,治彥心頭不用說留下了傷痕,而幸子則一點沒有受傷。

    這也許是治彥成年以後才有這樣感覺的。

    幸子也許渾然不知。

    也許那是治彥的偏見。

     可是,随着占領軍統治的結束,日本獨立的恢複,治彥從美國人喜歡過頭的少年期,迎來了青年期,生活上、生理上,迷茫、失望、自我挫折、落魂,都讓父親直木看在眼裡。

    直木曾經猶豫不決是否讓兒子到美國去,後來,他又後悔了。

    形式是留學,當然不是自費的,一個喜歡治彥的波士頓人,回到了美國,要把治彥接到他家裡去,強烈希望治彥在那裡讀高中,直到大學畢業。

    這是不帶任何功利目的、美國人式的善意,直木理解不了。

    直木猶豫不決。

    不用說,母親藤子卻很感興趣。

     波士頓的美國人贊成治彥在美國學習建築。

    盡管這個人與建築沒有直接的關系,是個搞經濟的,可是一到休息天,全家人帶着靠不住的少年翻譯治彥,從京都、奈良的古寺院,到地方上的老鎮老街,去民房參觀,一家人很喜歡日本建築。

    他們考慮到:日本的風土、自然該與建築物調和。

    而且,他們希望在所謂一片“焦土”的日本再建美麗的建築。

    建國家,或者是建城市,他們覺得沒有對建築的關心是無法成立的。

    在燒焦的遺迹上崛起的小屋,木闆棚屋即使逐漸把它們改建成所謂“永久性建築”,也是偷工減料的廉價建築。

    美麗自然的日本不斷建築着邋遢的市鎮,因為沒有時間,也沒有錢,這雖然是不得已的事情,但畢竟讓人悲傷、惋惜。

    這個美國人,具有意大利貴族的血統,他對歐洲各國的古都、市鎮了如指掌,所以他更感到了惋惜。

     少年時代的治彥,經常來往于教會,也就經常出入這個美國人的家庭。

    那美國人拿了許多歐洲古建築的照片來給治彥看,治彥更是神往不已。

    另外,關于日本古建築的美,他作為小翻譯陪着美國人旅行,那美國人也教了他的許多東西,少年治彥當時還是一知半解的。

    看見實物的日本古建築美,并不比照片上看西洋建築的美更讓治彥感動,他隻限于旁觀,大概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少年的關系。

    可是,美國人對于日本建築的愛(或者叫興趣),在治彥心裡播下了種子,直到治彥大學畢業以後才生根發芽。

     不,治彥進大學,選了建築系,正是他心裡那深藏的種子促使他選擇了那個專業吧。

    治彥選了“西洋教會建築”作為他畢業論文的題目。

    那不是廣泛的史論,隻是局部的小研究,但治彥無法用自己的目光去觀察古代的教會,隻是通過照片和研究書去查找資料。

    離西洋社會太遠的日本,學生們常常采用這種調查方法,知道的事甚至比親眼看到的東西還要詳細得多。

    那時,正是日本政府對出國嚴加限制的時候。

     那個美國人回到波士頓以後,多次寫信來邀請治彥。

    波士頓方面來信說,美國大學的暑假很長,去歐洲考察古代教會,正是好機會。

    還說,有一個讓學生在夏天出門旅行很便宜的做法,來了保證照顧好你。

    可父親不同意兒子去美國留學,治彥激烈反駁道: “爸爸,你可是一點不理解美國人呐。

    你可一點不體會美國人的親切和好意呀。

    那不是販賣恩情,也不需要報答呀。

    ”他說着,“那是最直率、最透明、最單純的好意哇。

    爸爸你肯定覺得,這是戰勝國的國民要收買戰敗國國民兒子的心吧,或者什麼先進國家的人施舍給後進國家子孫們的恩惠吧,這樣想可是想偏了,大概就是這種劣等感讓你反對的吧,對方可沒有一點可憐我們的心思。

    ” “這我明白。

    ”直本隻是這樣簡單回答了一句。

    幾年以後他才感到後悔,當時要是讓兒子去就好了。

    那時候,比讓治彥留學更讓人擔心的是,少年治彥和美國人太親近,不僅引起周圍日本人的反感,而且,治彥本身也和戰敗後日本的那些所謂“美國崽子”們差不多,從原本自然的日本少年變成了個品行失常的孩子,直木不久就知道了這事,他生怕讓孩子留學會變得更不像話。

    治彥一副無國籍者、亡命者的樣子,他變成個裝腔作勢的人,雖然不能十分肯定,但人們都擔憂他會不會成為與日本格格不入的日本人。

    作為戰敗國的國民,那想法裡也許正潛藏着直木的屈辱感和自負心。

     直木有時很懊悔,當時該讓治彥去留學,他的才能和性格會更坦率地發展,現在可是為時已晚。

    那時雖然讓美國人寵愛,過着享有“特權”的生活,可治彥的心裡卻留着他父親無法想象的傷痕。

    家人們并沒有在意,在感覺最敏感的年紀裡,治彥心理異常。

    譬如和美國少女戀愛破裂,因對方是個大大咧咧的異國人種的少女,所以,家裡人誰都沒有深深感到過治彥的悲傷。

     誰知,治彥卻将那份深深的痛苦,第一個說給早早與之結婚的妻子靜子聽,這足以說明他心裡的怪異。

     靜子把那個美國少女,想成是丈夫“永遠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