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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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直木享受不了的“特權”,兒子治彥卻能享受。

    剛剛被占領那會兒,橫須賀線的有軌電車分二等車和三等車(那二等就是現在的一等,三等相當于現在的二等),日本人不允許坐二等。

    二等車是和占領軍有關的人們專用的。

    所以,直木隻能坐三等車去東京的公司上班,而治彥則讓美國人帶着上了二等車。

    叫做“吉普女郎”新名稱的妓女們也和占領軍一起坐二等車。

     這些女人手腳又粗又髒,一身怪裡怪氣不堪入目的打扮,多半是臨時玩玩的。

    雖然與以前玩女人的觀念大緻相脫離,但是,她們那份土氣,外行的動作,無規無矩,沒臉沒皮,卻表現在戰敗後的虛脫以及對占領軍的卑躬屈膝中,看了讓人想轉過臉去的無知、不成體統,倒是會讓人想到那種野性和草蠻之力的。

    女人生機之旺盛,人們生欲之倔強,讓人并非看不到沾滿泥濘的活勁。

    任何時代,不管什麼國家,在殘酷的戰争中,這都是凄慘的戰敗後常有的風俗。

     直木想起了初期肉筆“浮世繪”風俗畫《出浴圖》,那是以前少有的,大膽裸露女人的野蠻的下流名畫。

     “原來如此,那是逼真描寫戰國後期的(吉普女郎)呀。

    和現在的吉普女郎很相像啊。

    ”他禁不住點了點頭。

    那幅畫上有六個剛出浴女人,隻有和服的花樣畫得還算整潔,但看上去簡直就像娼婦排在街頭似的,那衣衫不整的模樣,特别是那厚顔無恥的臉相,表現出從長長戰争谷底爬上來的土民的野性。

    長長戰亂之後一定有頹廢現象,看上去頗似“頹廢的活氣”。

    它包含着勃興、反叛和蠻力。

    同樣是初期肉筆“浮世繪”風俗畫的名作,《松浦屏風》、《傳本多平八郎畫姿》,特别是《彥根屏風》等,優雅有餘,失之纖弱。

    這樣一想,直木開始重新認識:是不是該從吉普女郎的土氣、野性中,汲取和當時黑市相似的原始活力呢?與此相比,可愛優雅的美少年治彥不就成了《傳本多八郎畫姿》和《彥根屏風》那樣的人物了嗎? 不管怎樣,少年治彥坐上了日本人不能坐的橫須賀線二等車,還與美國人一起,不坐小車,卻去乘當時流行的三輪車,吉普車,在鐮倉的街上兜來兜去。

    當然,他屢遭人們白眼也是情有可原的。

    和占領軍的家屬交往密切的直木家,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人們的反感、嫉妒、敵視和誣蔑。

     以前,鐮倉住着許多來往于橫須賀軍港的海軍軍官,戰敗後,放棄了軍備,這些軍人的命運急轉直下。

    離直木家兩三間門面住着個海軍少校,聽說刀劍沒收時,他暗自藏下了一把銘刀,每天揮舞那軍刀砍院子裡的樹枝,以此來洩憤。

    近處能聽得到他揮刀時運氣的聲音。

    有一次,少校對準一隻走迷了路來到自家院裡來的小狗,“嚓”就是一刀砍落了頭,于是,少校被美軍的憲兵逮捕了去。

    那個少校一眼看到和美國人一起坐在三輪車上的治彥,就沖着他大叫:“當心宰了你,小崽子。

    ” 那時,治彥的兩個妹妹,下面的秋子還很幼小,連數字都還數不全;她莫名其妙地害怕美國人,又很腼腆,所以,不常出來會客。

    奇怪的是上面的幸子。

    幸子當時還是小學生,正是最可愛的年齡,讓她穿上漂亮的和服給客人端盤子,那份可愛勁兒讓客人瞠目結舌,甚至叫出聲來。

    幸子樸實而溫順,讨人歡喜,又是個對待客人善于察言觀色的女孩子。

    即使對外國人,她也從不會掉下東西,也不會露出令人讨嫌的面孔;但是,她和治彥不同,她不會自己主動去接近美國人,不會去讨好别人,這也是不可思議的。

    對外盡管有花哨的地方,可是幸子卻喜歡一個人呆在家裡做手工。

    她把自己做的布娃娃毫不吝惜地送給了美國人,讓他們高興極了,幸子自己也很高興。

    她還善于在抹布上刺畫,幸子讨厭破爛的抹布,她用漂亮幹淨的抹布,而且還下功夫作畫,看上去挺像刺繡。

    美國人看了後,趕忙要了去。

     “幸子給的那塊抹布呀,”治彥說,“凱利先生把它當做台子上的裝飾品了。

    ” “真傻呀。

    你為什麼沒告訴他是抹布?”幸子不高興了,可治彥卻回答: “在美國大概沒有抹布吧,說了也無濟于事。

    放在桌子上可漂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