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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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會兒,然後含羞地無言地把她的嬌小白嫩的手贊同地放在畫家手裡,他的手緊緊地握了它一秒鐘工夫.好像是為了一個被捉到獵獲物。

    然後他帶着友好的目光放開手。

    店掌櫃對如此之快達成的交易感到驚訝,把幾個海員從桌邊喊過來,想讓他們看看剛剛發生的奇怪的事。

    但那女孩羞怯地感到了自己是處在衆人注目的中心,便突然跳起來,閃電般飛跑到門外去了。

    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目送着她。

     “該死的,”店掌櫃不勝驚奇地說,“您在這兒幹得真出色呀。

     我真沒想到這個腼腆的孩子會同意!” 好像是為了證實這一點似的,他又灌了一杯酒。

    在這個慢慢地變得親密起來的小團體裡,這位畫家開始覺到不那麼舒适了。

    他把錢扔在桌子上,跟店掌櫃商議了一下一切細節,同他握了握手表示謝意,然後就急匆匆地走出了酒館。

    裡邊的煙氣和喧鬧使他感到厭惡,在那裡酗酒的狂歡亂叫的同住者使他嫌棄。

     當他來到大街上時,太陽已經西沉。

    隻有粉紅色的晚霞裹着天空。

    傍晚是溫柔的,純淨的。

    這位老人邁着緩慢的步子往家走,心裡想着在他看來像夢一樣的如此離奇如此令人寬慰的種種事情。

    敬神的情緒包圍着他那顆開始幸福地顫抖的心,猶如從一個塔樓上傳來的第一響鐘聲在召喚人們去祈禱,周圍所’有塔樓的鐘聲全加入合奏,發出高的和低的,沉悶的和快樂的,響亮的和哀怨的聲音,跟處在歡樂、憂愁和痛苦中的人沒有兩 樣。

    雖然他覺得,神的奇迹的柔和的燈如此晚才燃起照亮一顆一生都老老實實在黑暗中走直路的心,是難以令人相信的,但是他不敢再去懷疑;他帶着這個夢寐以求的恩惠之光,穿過昏暗暮色中的街道往家走,似在幸福的清醒之中,又似在奇妙的夢境裡…… 時間過得很快,畫家畫架上的畫布還一直沒有着筆。

    但這不再是束縛他的雙手的氣餒,而是一種内在的把握十足的信賴感,這種信賴感不再是以時日計算,它不是匆匆忙忙,而是在神聖的恬靜和被遏制的力量中搖晃不已。

    艾斯特來了,雖然顯得羞怯和茫然,但不久就在父親般的慈祥的光輝中變得十分投入、溫順和單純,這種光輝照亮了這個質樸的膽怯的人的靈魂。

     這一天他們隻是在一起聊天,像彼此多年不見的朋友相遇一樣,仿佛在他們揣度用深沉的情感浸潤古老的親切言詞和恢複古老時刻的價值之前要重新相識一樣。

    不久一種秘密的需要把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他們雖然彼此相距遙遠,但在某種單純中和他們情感的質樸中卻是相似的:一個是受到生活教育的人,這使其在他的心底深處隻有澄明和恬靜,一個洞悉世事的人,歲月使他變得純樸。

    另一個是還沒有感受到生活的人,因為她過去像是深陷在黑暗中一直耽于夢想,現在她内心深處接收到從朗朗世界射向她的第一束光輝并無華地反射出恬靜的光亮。

    他們兩人在人群中間孤獨寂寞,這樣他們更為接近相親。

    在兩人中間性的差别已經無足輕重:在一個人身上這種思想已經熄滅了,僅是還隻把濾化過回憶的暮年光輝投向他的生活而已;對少女而言,她還沒有意識到她的女性的朦胧的情感,性對于她說來僅是一種柔和的,非常模糊的和不安的無定向的渴望。

    在他們中間還豎有一堵脆弱的并已搖晃起來的牆:種族和宗教彼此陌生的牆,血統的差異必然越來越感到陌生和敵意并引起一種猜疑,正是由于猜疑偉大的愛才遲遲沒有到來。

    若是沒有這種意識不到的立場,少女早就把她積蓄起來的高尚的愛強烈地流露出來了,會哭泣着投入老人的懷抱,并向他袒露她的内心的恐懼和增長的渴望,她孤獨日子裡的痛苦和歡樂;但她隻在目光和緘默中,在不安的表情和暗示中洩露出了她靈魂中的秘密,因為,每當她感到她心中的一切要宣洩出來,她最深處的感情要用清晰的噴湧而出的言詞表露出來時,一種神秘的力量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似的抓住她,把要說的話壓了下去。

    就是老人也沒有忘記,在他的一生中他即使不恨猶太人,那也懷有一種陌生的感情。

    一種猶豫不決阻止他去開始作畫,因為他希望,他要把這個少女領上一條皈依真正信仰之路。

    奇迹不會發生在他身上,而是他來使奇迹發生。

    他要在她的目光裡看到深沉的對耶稣的思念,聖母本人當她懷着聖孕期待聖子降臨時就有着這樣的思念的。

    為了能創作出一個聖母,他希望先使她的本性充滿信仰,在聖母身上雖然還有着聖母領報節的敬畏,但卻充溢着甜蜜的信賴。

    他想周圍是一種早春氣氛的柔和景色,白雲,它們像天鵝在空中翺翔一樣,仿佛用一條看不見的細線把溫暖的春天曳在後面,一片嫩綠,它欣欣向榮,還有顯得羞怯的花朵,它們像柔弱的童音宣告巨大的歡愉。

    但是他覺得姑娘的眼睛還過分膽怯了,過分卑恭了;聖母領報和為一種模糊的希望獻身的神秘火焰還不能在這種不安的目光裡燃起,在這樣的目光裡承載着深沉的浮藏起來的民族痛苦和時而閃動的選民的抗拒,這是對他們的主的怨恨。

    他們知道還不是謙卑,不是溫柔的天界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