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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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告訴我,”畫家打斷說話人,他在說話時好像越來越陷入沉思,“她仍然是猶太人,還是已經改宗教了?” 店掌櫃狼狽地抓了抓腦袋。

    “您知道,”然後開口說,“我當過兵,我知道我自己就不很笃信教。

    我過去很少進教堂,現在也不進教堂,為了這個,我很後悔。

    對于給孩子改宗,我的頭腦好像一直很麻木。

    這我從來沒有像模像樣地試着去做,因為我覺得這對這個固執的孩子是徒勞的。

    人們曾唆使神甫卡我的脖子,恐吓我;我隻好勸他們放心地等到孩子懂事的時候。

    不過這事恐怕還要等很長時間,雖然她現在已經十五周歲了,因為她非常内向,十分古怪。

    熟悉猶太這個民族的人都知道他們就是這樣奇怪的人;我覺得那位老人很好,這女孩也不壞,隻是很難跟她接近。

    您說的事,我覺得不錯,因為我認為,一個教徒對靈魂的挽救從都不可能是做得很夠,每一項這樣的活動都是很重要的……我要坦白地告訴您,我對這孩子沒有真正的權威,隻要她用她那黑色的大眼睛去瞪一個人,那人就不敢加害于他。

    這您全看見的。

    我去叫她。

    ” 他驕傲地站起來,又斟滿一杯酒,站着一飲而盡,然後噔噔地穿過店堂,這時又來了幾個海員,從他們的短小的白色陶土煙鬥裡往外噴着一股股遮頭蓋臉的濃煙。

    他親熱地跟他們握手,斟滿他們的酒杯,跟他們開着粗俗的玩笑。

    随後,他才想起他要去幹什麼,畫家聽見他邁着沉重有力的步子慢慢走上樓梯。

     他的情緒非常古怪。

    這溫馨的信任本來使他的動作都變得歡快起來,但現在卻随着酒店裡光亮的不斷增大而顯得黯淡無光了。

    街心的塵埃和屋裡昏暗的煙氣飄浮在他記憶中的那幅閃着微光的畫像上面。

    把這到處都與具有如此光輝思想的塵世女人的形象混雜在一起的肥壯而粗野的人類提升到他的虔誠夢的最高位置,乃是一種罪惡,他心裡依稀躍動着對這種罪惡的恐懼。

    想到要他從某人的手裡接受由秘密和公開的奇迹信号指示他尋找的饋贈物,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店掌櫃又回到店堂裡來,在他那笨重的寬大的黑影裡映襯出一個女孩的形體,那女孩猶猶豫豫地,好像害怕那狂呼亂叫的煙氣似地停在門前,像求助般用細纖纖的手抓住門框。

    店掌櫃的一句命她進來的粗話,吓得她那剛一出現的影子退回樓梯通道的黑暗裡去。

    這時,畫家已經站起身來。

    朝她走過去。

    他用自己衰老的粗糙的但又那麼溫柔的手抓住她的手,一邊凝視着她的眼睛一邊親切地輕聲說:“你不想在我這兒坐一會兒嗎?” 這女孩驚訝地望着他,因為聽到這充滿溫柔和被淨化的愛的、深沉的銀鈴一樣的語調而感到無比驚異,這語調第一次透過酒店裡煙霧缭繞的黑暗迎向她撲來。

    她臉上流露出那些成年累月渴望愛撫的人和那些有朝一日以驚愕的靈魂接納她的人的那種微微顫抖的驚恐,感覺到他的雙手的溫柔和他兩眼脈脈含情的善良。

    當她得到這個人的溫柔時,在她内在的眼睛裡出現了她已故祖父的面影,被遺忘的銀鈴又在她心裡敲響,敲擊的聲音是那麼大,那麼歡快,一直穿過所有的脈絡,上升到咽喉,弄得她答不出一句話。

    她隻是臉紅了,使勁兒點頭,幾乎像在氣頭上,突如其來的動作似乎笨拙生硬。

    她怯生生地滿懷期望地跟着他來到他的座位前,半坐在他身旁,沒有去挪動那個長椅。

     畫家沒有說話,隻溫和地朝她彎着身子。

    在這位老年人的明亮的目光前面,突然生動地現出這麼早就掙紮在這孩子心中的孤獨和高傲的拘謹的悲劇。

    他真想把她拉到身邊,在她的前額上她一個定習的祝福的吻,但他害怕吓着她,害怕别的嘿嘿笑着指點着他們這老少一對的人的眼睛。

    他太了解這個孩子了,簡直不知說什麼好。

    一種熾熱的同情感在他心中升起,像一股滾滾的熱流。

    他了解這個固執的孩子的痛苦,那痛苦是如此劇烈,如此易怒,如此有威脅性,因為這是愛,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的愛的寶庫,這愛是準備給人的,又是遭到擯斥的。

    他柔聲細語地問她:“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她擡起頭來,信任地但又迷惘地看着他。

    在她看來,一切都太奇異,太陌生。

    她的聲音裡有一些膽怯的顫動,她半掉轉身子小聲說:“艾斯特。

    ” 盡管如此,這位老年人還是感覺到了她對他的信任,她隻是不敢顯露出來罷了。

    他開始溫柔地說: “我是一個畫家,艾斯特,我要畫你。

    這對你絕不是什麼壞事,你将會在我那裡看到很多美的東西。

    有時,我們也許可以一起說說話,像好朋友似的。

    每天隻需要一兩個小時,如果你滿意,就這麼長時間。

    艾斯特,你願意到我那兒去嗎?” 女孩臉更紅了,不知如何回答。

    模糊不清的謎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最後,她用一種不安的疑問的目光着他的父親,他就好奇地站在旁邊。

     “你父親已經允許了,可以說他很願意,”畫家趕忙說,“這要由你自己決定,我不願也不能強迫你。

    艾斯特,你願意嗎?” 他把他的一隻曬得黑紅的農民的大手伸給她握。

    她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