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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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自尋煩惱的思慮弄得他終日不得安甯,強勁地把他從他的小屋趕了出去,屋裡那空空如也的畫布和細心準備的畫具像發出嘲諷的聲音似的折磨着他。

    他曾多次意欲向老闆和盤托出他的危機狀況,但又怕這位親切善良的人不能完全理解他,害怕這個人甯可相信這是一個笨拙的托詞,而不相信他沒有能力動手作這樣一幅畫像,要知道他曾完成過大量的作品,而且受到行家和外行贊譽。

    他像往常一樣不知所措地在大街小巷四處遊蕩,内心又悄悄地害怕這偶然事件或是一種隐蔽的魔力一再使他在那個教堂前從遊夢中醒來,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把他綁在這畫像上,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夢中操縱着他的靈魂。

    有時他走進屋裡,隐秘地希望能夠發現一切纰漏,使那逼人的魔力失效;但一到畫像前,他就完全忘卻了妒忌地按照藝術和手工藝的标準去衡量那位年輕藝術家的創作,他隻感到周圍有不停振動的聲音他托入更溫馨更美好的享受和觀察的境界中。

    當他離開教堂,回憶起他自己和他自己的努力時,他才加倍地感覺到舊日的痛苦。

     一天下午,他又到陽光照耀的大街小巷四處遊蕩,這一次他覺得他那惱人的疑慮減弱了。

    從南邊刮來第一陣春風,送到他心裡的雖然不是溫暖,卻也是許多日益生機盎然的春日的明媚。

    這位畫家好像第一次感覺到,把他個人的憂傷用來遮蓋這世界的那灰色的微光已經消散,上帝和恩寵向他心裡流動,就如每次偉大的複活的奇迹以一閃即逝的信号公諸于世,三月的明朗的太陽照得所有的屋頂和街巷閃閃發亮,五顔六色的信号旗在港口上空飄揚,港口在輕輕搖動的船隻中間向上泛着天藍色的光,在沒完沒了的城市嘈雜聲中發出嗡嗡的聲音,好像歡呼般地歌唱。

    西班牙騎隊的一個巡察人員快步來到廣場;人們今天不像以前那樣用仇恨的目光望着他們,而是愉快地望着他們的裝備和閃耀的頭盔上陽光的反照。

    女人們的頭巾迎風招展,露出鮮嫩生動的面孔;但在石頭路面上卻響着孩子們跳舞的輕巧的腳步聲,他們手拉着手,邊唱邊舞邊在圓圈裡旋轉。

     就是在平時昏暗的碼頭小巷裡,也有越來越快樂的漫步者踏進去,那裡也靜靜地閃爍着微光,像是從光線中往下降落的雨。

    太陽不能讓它那放射着光輝的臉完全面向這些向前傾斜的山牆的屋頂,因這些屋頂都緊密地相互傾側,是黑色的和發皺的,如同兩個站在那裡不停地閑聊的可愛的母親頭上古老的女帽。

    但那嬉戲的光從這個窗投向那個窗,好像閃耀的手忽隐忽現地向下抓撓,像縱情歡樂的遊戲來回跳躍。

    有些地點,光照既安靜又柔和,好像暮色剛現時的一隻睡意惺忪的眼睛。

    在下邊,在大街上,是一處昏暗,多少年來一成不變,隻在極少的冬日裡被白色的雪覆蓋。

    住在那裡的人,眼裡都充滿着永遠朦朦胧胧的不快和悲哀;隻有那些心中燃燒着對光和亮的渴望的孩子深信不疑地被這春天的第一道光線所迷惑,穿得薄薄的,在那塵土飛揚、高低不平的石頭路面上遊玩,下意識地深深沉浸在那從屋頂間露出的窄窄的藍色光線和日環的金色舞蹈帶來的歡快情緒中。

     這個畫家走啊走的,沒有一點兒疲倦的感覺。

    他覺得,他好像也獲得了一種隐秘的歡樂,有如太陽閃射出的一現即逝的亮光就是上帝照耀的射入他心靈的賜福的光線。

    一切痛苦都從他臉上消失了,現在他的臉顯得溫柔、平和,使得玩耍的孩子們擡頭去瞧,戰戰兢兢地向他緻意,因為他們把他看成一個神甫了。

    他走啊走,不去想目的地和終點,因為在他的肢體裡活躍着新的春天的沖動,好像在沙沙作響的老樹裡嫩芽有所請求地敲打結實的韌皮,使韌皮讓嫩芽的幼小的力量見到陽光。

    他的腳步歡快而輕捷,像年輕人的一樣;他顯得更有精神,更活躍了,雖然這路程已持續了好幾個鐘頭,快速的輕快靈活的節拍測量着快步走過去的路段。

     他突然呆呆地站住,用手遮住眼睛,好像被閃電的光傷害了似的,或者說像是發生了一件可怕的難以置信的事件。

    他是擡頭去看照在一個窗戶上的陽光才感覺到那反向光的充足的光線刺得兩眼發痛,但透過那層紫紅色和金色的霧在混亂的深紅面紗上出現了一個罕見的現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