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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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自己的行列,而把他們從資産階級手中奪過來;它卻甯願赤手空拳地與他們戰鬥,因為它從前真正擁有的東西,現在隻是從傳統上來說還占有着罷了。

    更糟糕的是,這個貴族階級正好還剩下一些這樣那樣的财産,足以維持其威風。

    這些家族沉醉于往事之中,在十九世紀向廣場上擲出的堆堆槍支中,竟沒有一家鄭重其事地考慮到讓家中長子拿起武器。

     年輕一代,被排除在國事之外,便到夫人家中去跳舞,而不是以帝國時期和共和時期年輕、刻苦、單純的天才人物為榜樣,到巴黎來繼續每家家長早已在各省開拓的事業。

    長輩們通過維護當地利益的持續努力,赢得了公衆對他們頭銜的承認,而且他們力求适應時代精神,按照時代的口味重建貴族階層。

    貴族現在完全集中在聖日耳曼區,封建遺老反對派的思想與古老宮廷的精神在這裡相互混雜,還很活躍。

    在杜伊勒裡王宮中意見分歧的貴族階級,更容易被人戰勝,因為它隻存在于一點上,又組織得特别不好,如同它在貴族院中也組織得很差一樣。

     如果它與國家結成一體,它會成為不可戰勝的力量。

    當它偏居于自己的城區之内,背倚王宮,橫卧在财政收支上的,隻要一斧頭砍下去,就能切斷它奄奄一恩的生命線;隻要一個小小律師的扁平面孔向前一伸,這斧頭就砍下去了(指主張取消貴族爵位世襲制的律師迪潘)。

    這個人自吹曾機敏巧妙地從劊子手手中奪回了好幾個人頭,實際上愚蠢地毀掉了不少龐大機構。

    貴族爵位的世襲權和長子世襲财産權,經他一諷刺嘲笑,便丢掉了。

    魯瓦耶一科拉爾先生發表的演說盡管十分精彩,也無濟于事。

    這裡的事例和教訓,值得将來記取。

    如果法國的寡頭政治沒有前途,它死後下地獄時,則會有難以名狀的殘暴行徑,所以就應孩隻考慮它的棺椁問題了。

    不過,外科大夫的手術刀雖然使人感到冷酷無情,有時它卻會使人起死回生。

    聖日耳曼區如果肯推舉一個領袖和制訂一套體系的話,即使在受迫害時,也可以比勝利時更加有力量。

     現在,将這半政治性的簡介概括一下,并非難事。

    缺乏遠大的目光,許許多多小錯誤累積成一大堆問題;每人都憂心忡忡要恢複有錢有勢的地位;明擺着需要宗教以支持政治,追求享樂卻會損害宗教精神,而且必然帶來虛僞;有幾位頭腦清醒、頗有見地的人看問題十分準确,進行了局部的抵制,但宮廷中的敵手為這種抵制設置了種種障礙。

    外省的貴族往往比宮廷貴族血統更純,然而由于常常受到觸犯,也已漸漸疏遠。

    所有這些原因集合在一起,就産生了聖日耳曼區極不協調一緻的風習。

     在體制上,它并不是鐵闆一塊;在行動上,它前後不一,既不完全講道德,也不赤裸裸地淫穢下流,既不腐化堕落,也不傷風敗俗。

    它既沒有完全抛棄損害它的那些問題,也沒有接受可能拯救它的思想。

    總而言之,不管個人如何軟弱無能,黨派仍用一切偉大的原則将自己武裝起來。

    這些偉大的原則便構成了各國的生活。

    不過,要壯年喪命,不這樣又怎樣呢?上面列舉的人物,它挑三揀四,一個也看不中。

    它從前趣味高雅,有潇灑的輕蔑神情。

    但是,到垮台時也沒有任何奪目的光彩或騎士風度可言。

    一七八九年流亡國外,還表現出某些情感;一八三○年流亡國内,就隻表現出某些利害關系了。

    文學界的幾位著名人士,講壇上的獲勝者,塔萊朗先生在法國議會的成功,征服阿爾及爾,還有幾個在戰場上重新聲名大振、載入史冊的姓名,都向法國貴族顯示出,隻要它肯努力,還有辦法法使自己全民化,仍能讓人承認它的頭銜。

    有條理的人,工作也進行得井井有條。

    一個人如果懶惰,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能表現出懶惰來。

    同樣,由人組成的一個階級,其面貌與其總的精神狀态,與交配着他軀體的靈魂相符。

     複辟時期聖日耳曼區的女子,既不象往昔的宮廷貴婦那樣對自己的品行不端表現出一種放肆的傲慢,也不象她們那樣,以後來的美德補贖罪過以表現出小小的偉大。

    這種事後的美德往往在她們四周放射出無比燦爛的光輝。

    這時期聖日耳曼區的女子并無十分輕佻的舉動,也毫無十分莊重的表現。

    她們的激情,除了幾起例外,都是虛假的。

    可以說她們在縱情享樂。

    這些家族中有幾位婦女過着奧爾良公爵夫人式的布爾喬亞生活。

    這位公爵夫人竟然将自己的雙人床顯露在前來王室大廈拜訪的人面前,真是滑稽可笑之至!大概隻有兩、三位女子繼續保持着攝政時期的風俗習慣,在比她們更為靈活的婦女心中引起一股厭惡情緒。

     這類新型的貴夫人對社會風習沒有産生任何影響,然而她們原是可以大大施加影響的,萬不得已時,還可以舉行英國貴族婦女那種隆重的表演嘛!但是她們猶豫不決,幼稚地固守在古老的傳統中,被迫作出虔誠的樣子,将一切、甚至将其優秀品質都遮掩起來。

    這些法國婦女中,沒有一個人能夠設立沙龍,讓社會名流前來學習學習什麼是風雅和優美。

    昔日文壇上她們那樣令人肅然起敬的聲音,社交活動的生動表現,現在完全無影無蹤了。

    而一種文學沒有總的體系,它就不能形成,就要與其時代一起解體。

     某一時代,在一個民族當中形成特殊的一群的時候,曆史學家幾乎總會在這一群人當中遇到一個主要人物,概括了他所屬的那群人的美德和缺陷:例如胡格諾派中的柯利尼,投石黨内的助理,路易十五治下的黎塞留元帥,恐怖時期的丹東等。

    這種将一個人與他的曆史行列面目統一起來的做法,是合乎事物常理的。

    為了領導一個黨派,難道不需要統一思想麼?為了在一個時代中大放光華,難道不應當代表這個時代麼?有時黨派的頭目明智而謹慎,卻也常常不得不服從追随這個黨派的民衆的成見和瘋狂的舉動。

    某些曆史學家,他們遠遠離開民衆可怕的騷動,冷靜地判斷在偉大的可載入世紀曆史的鬥争中,什麼是最必要的激情的,他們常常指責黨派頭目的這種行動。

    實際上這些行動正是在上述不得已的情況下産生的。

    多少世紀以來的曆史鬧劇是如此,在更狹小的範圍内,即人稱之為風習的民族悲劇中,其個别場景,也是如此。

     在複辟時期那段短暫的日子——如果上述看法正确,聖日耳曼區正是不懂得如何使這種日子穩定下來——剛剛開始的時候,一位少婦昙花一現地成了她所在的社會階層本性最完美的代表。

    這是既高傲又脆弱、既偉大又渺小的本性。

     這位女子表面上受過教育,實際上愚昧無知;她滿懷高尚的情感,卻缺乏一種思想将這些情感統一起來;她将心靈中最寶貴的财富都耗費在服從社會習俗上;她随時準備反抗社會,卻猶豫不決,由于顧慮重重而不得不虛情假意;她沒有多少毅力,卻很固執;沒有多少熱情,卻很容易着迷;沒有多少勇氣,卻很任性;極端女人氣,長于賣弄風騷,典型的巴黎女人;喜歡富麗堂皇,喜歡盛大的交際場合;從不動腦筋思考,要不就是考慮得太晚;極為不慎重,幾乎達到浪漫的程度;傲慢放肆無以複加,内心深處卻很謙恭;炫耀自己的力量,如同一根高高挺直的蘆葦,然而,也正如一根蘆等一樣,遇到一隻強有力的手,便随時會彎下身去;大談特談宗教,實際上并不喜歡宗教,卻又随時準備接受宗教作為結局;她可能幹出富有英雄氣概的事來,有時卻為了說一句刻薄的話而忘記擺出英雄氣概;年紀輕輕,嬌豔欲滴,周圍人們的各種名言警句使她變得老成持重,但她的心并不老;雖不曾實行那些人自私的生活哲學,卻完全可以理解這一哲學;具有阿谀奉承者的全部缺陷,卻也具有少女的全部心地高潔之處;懷疑一切,有時卻也任憑自己相信一切。

     這樣一個地地道道性格十分複雜的女人,該怎樣解釋她呢?如果為這位女子畫一幅肖像的話,最絢麗的色彩形成強烈的對比,又構成富有詩意的模糊一片,因為有一種聖潔的光輝、青春的光彩賦予這模糊的線條以整體的概念。

    這樣一幅肖像難道不是永遠無法完成的麼?風韻使她成為渾然一體。

    沒有任何裝腔作勢的地方。

    那些激情,那些似是而非的激情,那種向往偉大而并無行動的意圖,那渺小的現實、冷漠的情感和熱烈的沖動,都是極其自然的,是她本人所處地位所緻,是她所屬的貴族階級地位所緻。

    她很了解自己,而且在她的姓氏保護下,驕傲地置身于人上人的地位,在她的生命中,正如在貴族的生命中一樣,有美狄亞的“自我”觀念。

    美狄亞生命垂危時不願死去,但她既不擡起上身,也不将手伸向高明的醫生,既不觸摸任何東西,也不讓人碰她一下。

    她覺得自己是那樣虛弱,甚至覺得已經變成了粉塵。

     這位女子,人家叫她德-朗熱公爵夫人。

     一八一六年,法國王政複辟時期日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