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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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要走了,我的女兒!”老婦人怔了一下,回答道。

     這令人贊歎的精明,包含着多少愛情和悔恨啊!換上一個頭腦不如将軍那麼清醒的男子,在突然出現險情的情況下,能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快樂,說不定會自感不支呢!在這愛情要躲過鷹眼和虎爪的場面中,一詞一句,每一眼神,一舉手,一投足,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泰蕾絲修女返身回來了。

     “你看,我的兄弟,為了能與你稍談片刻,談談你的靈魂得救問題,談談每天我的靈魂為你向上蒼表示的祝願,我竟然膽敢做出這樣的事!我犯了大罪。

    我說了謊。

    為了洗刷這一謊言,要經過多少天的苦行贖罪啊!不過那是為你而受苦。

    我的兄弟,你不知道,在天國中相愛,可以相互傾訴自己的情感,是多麼幸福!宗教使情感變得純潔,将情感帶到最高尚的地方,而且使我們能夠隻考慮靈魂問題。

    如果不是教義和創建這所修道院的女聖徒的神力将我帶走,使我遠離塵世的苦難,将我拉到雖然距這位女聖徒還很遙遠、卻已高踞于塵世之上的地方,說不定我已不會與你重逢了。

    可是,我竟然能夠見到你,聽你講話,并且保持平靜……” “那好,安東奈特,”将軍待她說到這裡,便打斷她的話,高聲叫道,“設法讓我能見你吧!我現在如醉如癡地瘋狂地愛着你,正象你過去希望我愛你的那樣。

    ” “不要叫我安東奈特,我求求你,追憶往昔使我痛苦。

    你在這裡見到的,不過是泰蕾絲修女而已,是笃信神力大慈大悲的女子。

    而且,”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要控制自己,我的兄弟。

    如果你的面部流露出世俗的激情,或者你的眼睛流下淚水,我們的院長就會将我倆無情地分開。

    ” 将軍低下頭去,好似靜默一般。

    待他舉目向木栅望去,從兩根木條中間,他隐約看見修女的面孔消瘦蒼白,卻依然充滿熱情。

    往昔她的皮膚散發着青春的全部魅力,白皙而無光澤,與她頭上戴的孟加拉玫瑰花的豔麗色彩形成鮮明而美妙的對比;而今她的皮膚變成了瓷瓶的那種暖色,下面隐藏着微弱的光芒。

    往日她那樣為之驕傲的秀發,已經刹光。

    頭套纏着她的額頭,圍着她的面孔。

    眼睛四周留下了嚴峻艱苦生活的痕迹,卻不時閃射出熱情的光芒。

    慣常平能的目光,隻不過是一層面紗。

    總之,在這位女子身上,隻剩下了靈魂。

     “啊!你一定要離開這座墳墓,你已經成了我的生命!你曾經屬于我,即使獻身于天主,你也不能自作主張!你不是答應過我,為我發出的任何一個指令而犧牲一切麼?當你知道我為你所做的一切以後,可能你會承認,我對這一諾言是當之無愧的。

    為尋找你,我走遍了天涯海角。

     “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你,你占據了我整個的生命。

    我的朋友們,一些相當有權勢的朋友,你是知道的,曾經全力以赴幫助我,搜遍了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西西裡和美國的每一所修道院。

    每次尋找失敗,都使我的愛情更加熾烈地燃燒起來。

    我經常長途跋涉而又希望落空,我将生命和心髒最劇烈的跳動,都消磨在一座又一座修道院烏黑的高牆四周。

    我與你談這些,并不是說這就是無限的忠誠。

    與我對愛情無限的心願相比,這算得了什麼呢?不值一談!如果你往日的悔恨是真心實意,今天就應該毫不猶豫地跟我走。

    ” “你忘了,我是不自由的。

    ” “公爵已經死了,”他急切地說道。

     泰蕾絲修女滿面绯紅。

     “但願天國的大門為他敞開,”她十分激動地說道,“他對我很寬宏大量。

    但我指的不是這個關系。

    我犯下的過失之一,是為了你,我甘願毫無顧忌地割斷一切塵緣。

    ” “你是指進修道院時許下的誓願?”将軍皺起眉頭,高聲叫道,“我不相信,在你心上,有什麼東西會比愛情更有分量。

    不用懷疑,安東奈特,我要得到教皇的敕書,解除你的誓言。

    我一定到羅馬去,我要求助于人世的一切權勢。

    如果天主能下到塵世來,我……” “不要說亵渎神明的話!” “你不要擔心天主!啊!我更希望知道的是,你肯為我越牆而逃。

    就在今天晚上,你到山岩下面,跳上一隻小船。

    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幸福地生活,到天涯海角去!在我身旁,在愛神翅膀的庇護下,你會生命複蘇,恢複健康!” “不要這樣說吧!”泰蕾絲修女接口說道,“你完全不知道,對我來說你已經成了什麼人。

    我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愛你。

    我每天為你向天主禱告,我已經不再用肉眼來看你了。

    阿爾芒,能夠毫不羞愧地獻身于受到天主保護的純潔的友情,這種幸福,如果你能領略到,那該多好!你完全不了解,呼喚上天降福于你時,我感到多麼幸福!我從來不為自己祈禱:天主高興讓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

    可是對你,我希望用我的永福來換取某種信念,堅信你在塵世上生活得幸福,将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永遠永遠幸福。

    我漫長的生命,就是不幸給我留下的、能獻給你的一切了。

     “現在,我已在淚水中衰老,既不年輕,也不美麗了。

    再說,一個還俗的修女,任何情感,甚至母愛,都無法免除她的罪惡,你大概也會蔑視她的……。

    五年來,我心中積起無數的思慮,使我的心變了模樣,創痕累累,枯萎憔悴。

    你對我說些什麼才能補償這一切呢?我本應該将這顆心獻給天主,也許就不會這麼悲傷了!” “你問我要說什麼嗎,我親愛的安東奈特!我要說,我愛你;我要說,一片深情,愛情,真正的愛情,活在一顆整個地、完全地、毫無保留地屬于我們的心中,那種幸福,是多麼罕見,千載難逢!我懷疑過你,我讓你經受了嚴酷的考驗。

    可是現在,我以整個心靈最熱烈地愛戀着你:如果你跟随我隐居遁世,我保證,除了你的聲音,我不再聽别的聲音講話;除了你的面容,我不再看别人一眼……” “安靜些,阿爾芒!這是允許我們在人世相見的唯一時刻,你說得簡短些吧!” “安東奈特,你願意跟我走嗎?” “可是我沒有離開你呀!我活在你的心裡,卻不是出于塵世享樂、虛榮、自私的享受這樣的考慮。

    我活在這裡,在天主的懷抱中,蒼白而憔悴,也是為了你!如果天主是公正的,你一定會得到幸福……” “這些全是空話!難道我願意讓你蒼白而憔悴麼?難道不是惟獨占有你我才會感到幸福麼?在你的情人面前,難道你隻會盡義務麼?他在你的心目中,從來就沒有高于一切麼?過去,比起他來,你更喜歡交際場,你自己,還有我不知道的什麼。

    現在,你更喜歡的,又成了天主,又成了我的永福。

    在泰蕾絲修女身上,我又見到了公爵夫人的影子,從未嘗過愛情的歡樂,在好心腸的外表之下,掩蓋着一向的冷漠無情。

    你不愛我,你從來沒有動過情……” “啊,我的兄弟……” “你不願離開這座墳墓,你愛我的靈魂,你不是這麼說的麼?那好,你就要永遠失去它,失去這靈魂,我自殺去……” “我的母親,”泰蕾絲修女用西班牙語喊道,“我對你說了假話,這個人是我的情人!” 帷幕頓時落下。

    将軍癡癡呆呆地站在那裡,裡面房門噼噼啪啪關閉的聲音,他幾乎沒有聽見。

     “啊!她還愛着我!”他突然悟出了修女的一聲叫喊之中所含的妙不可言之處,大叫起來,“必須把她從這裡劫走……” 将軍離開島嶼,回到司令部,假托健康原因,請準了假,急速返回法國去了。

     這一幕中兩個人物各自所處的地位,是由一段豔史決定的。

    現在我們就來講述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