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導寺信輔的前半生:一種思想的畫面

關燈
一本所① ①本所原為東京市三十五區之一,今屬于東京都墨田區,系隅田川東岸的窪地。

     大導寺信輔生在本所的回向院②附近。

    在他的記憶裡,這兒沒有一條街給他留下美麗的印象,也沒有一所漂亮的房子,特别是在他家附近,都是些專做地窖保險櫃的木匠啦,粗點心鋪子啦,舊家具店啦什麼的。

    這些人家前邊的道路,終年泥濘不堪,再加上這條道路盡頭就是禦竹倉③的大水溝。

    飄浮着綠藻的這個大水溝,經常是臭氣熏天。

    他自然不能不對這些街道感到郁悶。

    然而,本所以外的街道就更使他不快。

    從多屬非商業戶的山之手④開始,直到那整潔的店鋪栉比鱗次,從江戶時代沿襲下來的下町⑤一帶,都使他感到某種壓抑。

    比起本鄉和日本橋⑥來,他勿甯是更愛寂靜的本所,愛本所的回向院、駒止橋、橫網、排水渠、榛木馬場、禦竹倉的大水溝。

    這與其說是愛,也許莫如說更接近于憐憫。

    但是,即便是憐憫吧,時至三十年後的今天,每每出現在他夢境裡的仍然是這些地方…… ②回向院是佛寺,在本所元町。

    回向是佛語,意為死者祈求冥福。

     ③禦竹倉,也作禦竹藏,靠近本所隅田川。

     ④山之手即高崗之意,此處指東京文京、新宿區一帶,明治時代是官吏。

    知識分子居住區。

     ⑤下町即低處街道之意,此處指東京台東、千代田、中央、港區一帶,江戶時代以來的商業區。

     ⑥日本橋原是東京市三十五區之一,現在屬于東京都中央區,系金融、商業的中心。

    這裡有一座同名的橋。

     從信輔懂事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愛着本所的街道。

    連街道樹都沒有的本所的街道,經常是塵土飛揚。

    然而,教給幼小的信輔認識自然美的,仍然是本所的街道。

    他是在路窄人雜的街道上,吃着粗點心成長起來的少年。

    對于受過這種培育的他來說,農村——特别是稻田很多的、位于本所東邊的農村,并沒有引起他多大的興趣。

    這是由于他在周圍所看到的,與其說是自然美,不如說是自然醜。

    然而本所的街道哪怕是缺乏自然景色,而那些點綴在屋頂上的草和輝映在水窪裡的春天的雲,也都給他顯示出出衆的美。

    他由于這些美而不知不覺地愛上了自然。

    可是使他對自然美逐漸打開眼界的并不限于本所的街道。

    書本——他在小學時代就愛不釋手的德富蘆花①的《自然與人生》,以及拉波克②的《論自然美》的譯本,當然都使他受到了啟發。

    但是,在認識自然方面給與他最大影響的,仍然是本所的街道。

    人家也罷,樹木也罷,往來通行也罷,都是非常寒碜的街道啊! ①德富蘆花(1868-1927),日本作家。

     ②拉波克(1834-1913),英國考古學家、人類學家。

     實際上,在認識自然方面給與他最大影響的,仍然是本所非常寒碜的街道。

    他在後來常常到本州各地去作短期旅行。

    然而粗犷的木曾③的自然常常使他心神不甯。

    優美的濑戶内海④的自然也常常使他倦怠發悶。

    比起這些自然來,他更愛寒碜的自然。

    特别是愛那些在人工文明裡殘喘幸存下來的自然。

    三十年前的本所到處還殘存着這種美——排水渠的柳樹,回向院的廣場,禦竹倉的雜木林。

    他沒有像他的朋友那樣去日光⑤和鐮倉⑥,而是每天早晨,和父親一起在他家附近散步。

    這對當時的信輔來說,真是莫大的幸福,但是他卻不好意思洋洋得意地把這種幸福講給朋友聽。

     ③木曾,也作木曾谷,位于日本本州長野縣西南部木曾川上遊的溪谷地區。

     ④濑戶内海是由日本本州、四國和九州環繞的内海,散在着大小島嶼三千餘。

     ⑤日光是日本櫔木縣的城市,有日光國立公園。

     ⑥鐮倉是日本神奈川縣東南部的城市,鐮倉幕府遺址及寺廟等所在地,風景區。

     朝晖将要消逝的一個早晨,父親和他像往常一樣到百木杭去散步。

    大川①河岸的百木杭是釣魚人最喜歡的地方。

    然而這一天舉目四望,看不到一個釣魚人。

    廣闊河岸的石垣間,隻有小船在微微蕩動着。

    他想問父親,今天早晨為什麼看不見釣魚人。

    但是,還沒等開口,就忽然發現了答案。

    在搖動着朝晖的波浪裡,有一具秃頭的屍體,漂浮在河邊惡臭的水草和積着垃圾的參差不齊的木頭樁子中間——那天早晨的百木杭,至今他仍然曆曆在目。

    三十年前的本所在多情善感的信輔的内心裡殘留着無數值得懷念的畫面。

    而這天早晨的百木杭的這個畫面,就成為投向本所街道精神陰影的全部! ①大川是隅四川下遊的别稱,流過東京。

     二牛奶 信輔是個一點也沒有吃過母親奶汁的少年。

    原來身體很弱的母親,就連生育了獨生子的他之後,也沒有給他一滴奶汁吃。

    不僅這樣,由于家境貧寒,請乳母也是徒費商量的一個問題。

    因此從他生下時開始,就是靠吃牛奶養育起來的。

    這對當時的信輔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值得憎恨的命運。

    他很看不起每天早晨送到廚房裡來的牛奶。

    他羨慕那些就算是什麼也不懂,至少懂得吃媽媽奶汁的朋友們。

    當他進了小學的時候,年輕的叔母也許是為了拜年還是幹什麼來了,Rx房脹得難受。

    把奶汁往黃銅漱口杯裡擠,卻怎麼擠也擠不出來。

    叔母皺着眉頭,半開玩笑地對他說:“奶給信娃吃吧?”然而,靠吃牛奶長大起來的他,當然不知道這奶怎麼個吃法。

    叔母最後找來鄰居的孩子——一個專做地窖保險櫃的木匠的女孩兒,吮她發硬的Rx房。

    叔母的Rx房,在豐滿的半個圓球上,布滿了青色的靜脈脈絡。

    非常腼腆的信輔,就算是能吸奶吧,他也決不肯去吸叔母的奶的。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仍然憎恨鄰居家的女孩子。

    同時也憎恨給鄰居家女孩子吸奶的叔母。

    這件小事在他的記憶裡留下了極為難堪的嫉妒。

    但是,除了這個之外,他的Vitasexualis①在當時也許已經開始了…… ①拉丁文:性欲生活。

     信輔除了瓶裝牛奶之外不知道什麼是母親的奶,這一點他深以為恥。

    這是他的秘密。

    是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他的一生的秘密。

    這個秘密還和他當時的某種迷信結合在一起。

    他是個大腦袋的、瘦得可怕的少年。

    不但腼腆,他還是個連看到肉鋪子雪亮的砍刀都發抖的少年。

    這一點,——特别是這一點,和穿越伏見鳥羽戰役②的槍彈、平時以骁勇自負的父親,毫無相似之處。

    總之不記得是從幾歲開始,也不知道是根據什麼理論,他确信他不像父親是由于牛奶的緣故。

    晤,他還确信身體弱,也是由于牛奶的緣故。

    假如是由于牛奶的緣故,在關鍵時刻稍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