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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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也許就是你碰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一天。

    你記得那本書下面的桌布的味道;你看鐘,這時候離永恒隻有五分鐘;你數壁爐架上的東西,因為數字的聲音在你嘴裡是一種全新的聲音,因為新與舊、被觸動與被忘卻的一切都是一團火,是一種催眠。

    現在,籠子的每一扇門都敞開着,無論你走哪一條道,它都是一條通往無限的直線,一條瘋狂的直線。

    在這條線上,激浪咆哮,大理石和靛青制成的大鳥猛撲下來,放下它們發熱的蛋。

    從泛着磷光的波浪中,雄赳赳氣昂昂地騰躍出随亞曆山大大帝行軍的搪瓷馬,它們緊繃繃的健壯肚皮發出鈣的灼光,它們的鼻孔浸在鴉片酊裡。

    現在到處是雪和冰,獵戶座的大飾帶挂在海洋的胯部周圍。

     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從我的視野一閃而過的時候,正好是七點零五分,在百老彙大街和柯修斯科街的拐角上。

    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在裝飾一家商店的櫥窗。

    那些人體模型從大腿中間往下全是鐵絲。

    空鞋盒靠櫥窗排成一行,像是去年的雪&hellip&hellip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就是這樣闖了進來。

    毫不顯眼地,像一隻舊鞋盒。

    把他的名字告訴我的那個猶太人是個厚嘴唇;例如,他不會說符拉迪沃斯托克,也不會說喀爾巴阡山脈&mdash&mdash但是他能神聖地說出陀思妥耶夫斯基。

    甚至現在,在我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時候,我又看見他那肥厚的大嘴唇,在他發這個名字的音時,他噴出的唾液形成的一條細線就像拉長的一根橡皮筋。

    在他的兩個門牙之間有一個大于通常情況的空隙;正是在這個空隙中間,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詞顫抖着、伸展着,一層五彩缤紛的唾液薄膜,在其中集中了黃昏時日光的全部金色&mdash&mdash因為太陽正從柯修斯科街落下去,高架橋上的交通局面突然成了一種春天的解凍,一種嚼和磨的聲音,就好像帶鐵絲腿的人體模型正在互相生吞活嚼。

    不久以後,在我來到慧骃國[6]的時候,我聽到頭頂上有同樣的嚼和磨的聲音,又有唾液在一個人的嘴裡顫抖、伸展,在消失的陽光中五彩缤紛。

    這次是在龍之峽:一個男人拿着一根藤杖站在我的上方,臉上露出一種野蠻的阿拉伯人的微笑,啪啪啪地抽打着藤杖。

    好像我的大腦是一個子宮,世界的四壁再一次坍塌。

    斯威夫特的名字就像對着世界的錫闆蓋子拼命撒了一泡清脆響亮的尿。

    頭頂上,那綠色的吞火魔王,他的美味腸子包裹在油布中;兩顆巨大的乳白色牙齒大聲咬在同打靶場和土耳其浴室相連接的抹了黑色油脂的嵌齒帶上;嵌齒帶滑過一個白色骨架。

    斯威夫特的綠龍帶着一種無盡的撒尿聲,從嵌齒上運動過去,将像通心粉一樣被吸入的人類大小的侏儒碾細碾小。

    在食管的裡外,在肩胛骨和乳突的上下左右,穿過無底的髒腑,洶湧澎湃,完全洶湧澎湃,胯部伸展滑動,嵌齒不斷無情地運動,生吞活嚼所有挂在龍須上的細小通心粉。

    我觀察那發出轟響的乳白色微笑,那種狂熱的、來自夢鄉之火的阿拉伯式微笑,然後我默默走進敞開的龍肚子裡面。

    在骨骼上那些咬住旋轉嵌齒的瘋狂肋骨之間,慧骃國伸展在我的面前;我耳朵裡那種咝咝的撒尿聲,就好像人的語言是由礦泉水構成的。

    上上下下,在抹了油脂的黑帶子那邊,在土耳其浴室那邊,穿過管樂演奏者之家,在天藍色的水面上,在陶土煙鬥和液體噴嘴上跳舞的銀球之間:低于人類的淺頂軟呢帽和班卓琴的世界,印花大手帕和黑雪茄的世界;從聚乙二醇[7]到溫尼伯市場的黃油硬糖,爆破的啤酒瓶,玻璃絲糖漿和熱玉米粉蒸肉,激浪咆哮和烘烤鐵盤的咝咝聲,泡沫和桉樹,污垢,白垩,糖果,女人的雪白大腿,斷槳;木制肋骨令人眼花缭亂地飛舞,麥卡諾拼圖,永無休止的微笑,噴着火的野蠻阿拉伯人的微笑,血盆大口和綠色的腸子&hellip&hellip 哦,窒息的、崩潰的世界,強健的白牙齒在哪裡?哦,同銀球、軟木塞、救生圈一起下沉的世界,玫瑰色的頭皮在哪裡?哦,蛋,蛋白狀的,哦,現在被嚼爛了的、光秃的世界,你冷冰冰、亮晶晶地躺在什麼樣的死亡之月下? 【注釋】 [1]占星術中黃道十二宮的第一宮。

    &mdash&mdash譯者注,下同。

     [2]艾爾·卡彭(1899&mdash&mdash1947):美國黑手黨首領。

     [3]原是荷馬的兩部史詩之一,在這裡泛指冒險,或講冒險故事。

     [4]指猶太人大量遷入這一地區。

     [5]瑞士人阿爾幹發明的一種結構科學的油燈。

     [6]英國18世紀作家斯威夫特的長篇小說《格列佛遊記》中描寫的一個幻想國度。

     [7]一種食品添加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