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絞刑架的電纜車

關燈
丈夫出差回來,她嚴加責問。

    田木耷拉着腦袋,看來已經受到過經理的訓斥。

    他對律子解釋說,最初受到尚美的邀請時沒有拒絕,請原諒,這已經對經理說過了,隻是挪用公款的事,是經理在找碴兒,那錢是用在公司業務的介紹費上,所以沒有收條,以前營業部的人也常用撥款的名義領錢,經理自己也很清楚,那是經理在制造公開解雇他的理由。

     關于錢,律子對丈夫深信不疑。

    即使用在約會上,倘若丈夫突然帶回來路不明的巨款,家裡無論如何總會有所察覺的。

     “倘若被解雇,這事就有口難辯了。

    但是他即使重用我,我也不想幹了。

    ” 田木憤然不平,毫無悔改之意,但律子看出他失意惝恍驚魂未定。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

    太平了三天後,星期六晚上,室伏在他常去休息的北鐮倉别墅裡被殺了。

     室伏平素酷愛讀書,每月總有兩三次要在那裡獨自度過周末。

    别墅裡有一間房間是他的一位實業家朋友的。

     星期天下午,那位朋友見他的房門沒有上鎖,便推進門去,在内客廳裡發現了他的屍體。

    他的頭部被玻璃煙缸猛砸,脖子上勒着大衣腰帶。

    據警察推斷,死亡時間是星期六晚上10時左右。

    室内有翻找過東西的痕迹。

     當時尚美和田木的關系尚未外露,但尚美是室伏的妻子,據反映田木也正在接受财務審查,所以兩人都受到了嚴厲的責訊,然而最後都被解除了嫌疑。

    那天晚上,田木正拜訪學生時代的朋友,尚美則堅持說自己在娘家,雖然證人是親骨肉,但警方也沒有真憑實據證明她是兇手。

     結果,警方認定是流竄搶劫,作為懸案,搜查本部撤回。

    室伏的女婿接管經理地位,田木的财務審查也不了了之,不久田木被調到資材部,工作也很順利。

     聽說,尚美繼承了大筆遺産後,搬到青山公寓居住。

    此後,丈夫的身邊再也嗅不到尚美的香味了。

    律子暗自慶幸,心想他總算嘗到了玩火自焚的滋味,以後也該老實了。

     現在兩人又故态複萌了?他沒有理由要殺害尚美,尤其在現在,室伏已經去世……不!沒有理由,他是不會殺人的。

     電話鈴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一個女人,用事務性的口吻确認了律子的電話号碼後,換成了田木的聲音。

     “……現在暫時把我放了。

    我累得很,所以就在小田原的旅館裡住下……今晚為我受驚了吧。

    杏子就拜托給你了……對她什麼也别說啊……” 他嗓音嘶啞,判若兩人。

     5 “我确實和尚美在箱根旅遊,在小湧谷的Y旅館裡住了一夜,這我無話可說。

    ” 在靠近小田原城址的舊客棧裡,隻剩下兩人時,田木惶恐地跪坐在律子的面前,聾拉着腦袋。

    他穿着浴衣,失魂落魄,面色憔悴,臉龐泛着異樣的紅暈。

     又在發高燒?律子内心蓦然一沉,背後鋪好的被褥還整齊地橫躺着。

     “經理出事以後,我想與尚美斷交的,但夏天時尚美又來約我。

    出遠門,這是第一次。

    我也不想來往了,但殺害尚美……沒有那樣的事!” 田木劇烈地咳嗽着,拙澀地解釋道。

     “警察懷疑你了?” “他們認定我是兇手,看樣子今晚來不及簽發逮捕證,又不能留我住下,所以先放我回家,要我明天再去。

    如果回家,還要從東京趕回來,我吃不消,所以就在這裡住下了。

    ” 他又一陣咳嗽,濕潤的目光打量着這六疊大的簡陋的房間。

     “為什麼會懷疑你呢?” 律子裝作心不在焉的模樣。

    每當遇到意外時,丈夫就會暴露出性格上的懦弱,畏首畏尾,律子反而泰然自若。

     “反正我和尚美在一起……昨天下午3時30分,我們坐車離開旅館,到早雲山乘上電纜車,打算從湖底坐小田原快車到湯本,徑直回家的……” 他說,在早雲山有好幾人一起上電纜車的,他們兩人坐在門左側的窗邊。

    從早雲山到姥子約25分鐘。

    這時,兩人驟然話不投機起來。

    回想起來在去早雲山的出租汽車裡就有争吵了。

    尚美暗示娘家有一門很好的婚事,田木頗感詫然,但還是婉言相勸要她再婚,看來這刺傷了她的心。

     “尚美心裡很羨慕那門親事,卻指望我求她别去。

    這種女人!平時就小雞肚腸的。

    當時我也冒火了,所以到姥子站時,我就一個人下了車。

    有兩三名乘客也一起下車的,我記不清車上是否剩尚美一個人。

    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事出自偶然,卻使我這般難堪……” 律子這才知道,丈夫下車後,電纜車到達終點站桃源站時,尚美已經被害,玻璃窗被打碎,門沒有鎖…… “姥子站的站台員已記不清我了,站台裡又很暗,下車的也不止我一個人,所以我說不清楚了……站台員說,電纜車裡除了尚美之外,還有一個人,而且那個人很像我……節外生枝,我真想不通……聽說姥子站和桃源站之間的17号鐵塔一帶,電纜車高山坡隻有3米,斜坡上發現了碎玻璃和打火機,剛才給我辨認時,我說記不清了,但那确是我的打火機。

    也許警察都已經知道了。

    前天晚上,我把打火機遺忘在Y旅館的食堂裡,早晨發現時還問了女服務員,可是沒找到……” 律子一時語塞。

     “警察也因此認定,電纜車裡隻有我和尚美兩個人,是我殺害了尚美,跳車時又把打火機掉在那裡……” “行兇的水果刀也是你的?” “聽說刀把上沒有指紋。

    給我看了,我記不得那是我的東西。

    看來警察也不知道是誰的,但倘若是尚美的,他們也會認定是我奪過來行兇的……” “沒人證明你在姥子站下車?當班的站台員忘了,還有别的站台員……” “不行!” 田木垂着腦袋,像沉重的擺鐘一樣左右搖晃着。

     “警察調查得很詳細,但沒有人記得我。

    這鬼天氣,車站裡暗得像在洞穴裡一樣,漫天大霧……我在姥子站下車後,坐車到湯本換小田原快車回家,倘若仔細調查,也許會有人想起我,但即使如此也無濟于事。

    那些家夥會猜疑我跳車後,為了逃跑,是走到姥子站才乘車的。

    ” “現在怎麼辦才好啊?” 律子終于感到悚然。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沒有殺人!” 田木以為連律子都在懷疑他殺人,突然絕望地望着妻子,目光呆澀,愣了許久。

     “我想,站台員說,除了尚美之外還有一個人,這肯定是刑警的誘供,或是看錯了。

    我記得下車時電纜車裡隻剩尚美一個人。

    尚美是想用自殺來陷害我。

    也許她的包裡帶着刀,刀上沒有指紋,警察就以為是他殺。

    但是倘若用衣服的下擺護着,刀上也不會留下指紋的。

    她先用螺絲刀敲碎窗玻璃,打開門,把我的打火機扔在斜坡上。

    她肯定在前一天晚上就拿走了我的打火機。

    也許她看出我對她的冷漠,就伺機害我,所以才偷了我的打火機。

    唉!我上了她的當……” 田木頹然悲歎。

     難道尚美為了陷害丈夫,竟然會自我犧牲? 不會!律子憑着女性的直感覺得,倘若田木無情,不會幹脆再婚或另找新歡?尚美還隻有33歲,年輕美貌,她的貪婪和安逸欲遠遠超過丈夫的想象。

    然而,倘若正如丈夫所說,尚美好勝易怒,在電纜車裡由于他出言不遜,難保她不會一時沖動,陷害他人。

    但是,倘若丈夫是清白的,那樣解釋就不能令人信服。

     律子扶着丈夫躺下,替他蓋好被子,悄然望着他。

     “你有尚美自殺的證據嗎?” 他皺起濃濃的眉毛,凝視着空間。

     “……在箱根玩時,尚美對我陰陽怪氣、愛理不理的,但我沒有殺害尚美的動機。

    她恨我薄情,最後絕望了……這隻能這樣解釋了……” 律子心腸鐵石。

    她變得冷酷了。

    事在人為,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必須趕在丈夫被捕之前。

    倘若丈夫被捕,報紙再一報道,他就會身敗名裂,而且這會殃及池魚,自己也因此而飲恨終生。

     6 Y旅館坐落在山崗上,潇灑的乳白色西式大樓從綠叢中影影綽綽地顯露出來。

    公路分别岔向強羅、早雲山、箱根。

    登上種植着櫻花的小道,在樹林茂密的緩坡前露出墨綠色的峰嶽。

    天穹陰沉,薄霧級繞,視野開寬。

    這裡陰氣逼人,不能和溫暖的小田原相比。

     翌晨7時,田木又受到小田原警署的傳訊。

    他眼睑浮腫,看來徹夜未眠,早飯也沒有吃,高燒暫退,但一到晚上也許又要發燒的。

    他心一煩就會發高燒,這使律子放心不下。

     她按丈夫的囑咐,打電話到東京向公司請假,說是感冒惡化,接着又借口丈夫出差發高燒行動不便,托婆家送杏子去上學。

     丈夫走後,律子決定去Y旅館看看。

    她昨夜翻側輾轉,再三琢磨,并沒有打算要尋找尚美自殺的證據,隻是想去聽聽案發前夕兩人在旅館裡的情況。

     安裝着落地玻璃的走廊像懸挂在半空中一樣。

    重巒疊崎盡收眼底。

    結賬時間已過,這時一片幽靜。

     律子向服務台走去。

     “對不起,川合美惠子在嗎?” “請問你是……” “我叫田木,以前住在貴店時得到過她的關照。

    ” 服務員似乎覺得律子面熟,露出歉意的笑容,朝裡面走去。

    不多會兒,她回來将律子請向走廊。

     “請這邊等。

    ” 田木昨晚将在這裡侍候他們的女服務員的名字告訴律子,說那女人40多歲,待人随和。

    他還給過她許多小費,在箱根用車時得到過她的關照,所以問了她的名字。

    聽說她在,律子松了一口氣,在樹蔭下坐下。

     約10分鐘後,一個高個子女人走來。

    她身穿胭脂色花紋的旅館服,扁平的臉龐上帶着驚訝的神情,下唇裡的銀齒在閃着光亮。

     “我是川合……” 她微微屈腰,謙和地說道。

     律子站起身。

     “給你添麻煩了,真對不起,有點小事……實在要勞你的大駕。

    ” “我……” 她困惑地眯着眼睛。

     律子一坐下,她便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丈夫叫田木,17日晚上住在這裡,受到過你的關照。

    ” 美惠子露出詫然的神情。

     “說田木也許你不認識,因為丈夫他們用了化名,但18日的案件……在箱根的電纜車裡……” 美惠子的臉上掠過幡然醒悟的神色。

     “你是他的夫人?” “你聽說了?” “聽說了。

    警察也來盤問過……” 她避開律子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膝蓋。

     律子悄悄地打量着她。

    她确有40多歲,看樣子結過婚,但為何在這裡工作?說實話,律子也能體會到作為妻子的苦衷。

     “我不知道警察是怎麼說的,但……我丈夫受到了牽連,說是和尚美不睦起了殺機。

    我不相信。

    我丈夫膽小怕事,怎會殺人!” 律子說着,不由珠淚盈眶。

     美惠子很同情地蹩着眉,緩緩點頭。

     “是啊。

    警察也來找過我,打聽兩人在這裡時的情況。

    不過……說他會行兇,我也不相信……” 中肯的交談,已和一般的社交辭令不同,正如丈夫的贊賞,她對田木也頗有好感。

     “但是,警察說,他們為了瑣碎小事反目為仇,你有那種感覺嗎?” “沒有。

    ” 美惠子認真地搖搖頭。

     “這些事,我對警察也毫無隐瞞……” 接着,她抿着嘴唇,露出一副略帶羞澀的表情。

     “我不知道該不該對夫人說……他們确實很親熱。

    我們這裡即使住日本式房間的客人,也都在食堂裡進餐。

    用餐時,他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