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絞刑架的電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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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惠子望着律子的神情,不由閉上了嘴。

     律子痛感心中苦澀。

    她閉上眼睛,好像長時間地對着光,又猝然落到暗處似的。

     “那麼……” 她強忍着悲切。

     “他們一直都這樣嗎?” “他們會反目為仇?在我的眼裡,那真是不能想象……” 美惠子顯得憂心忡忡,但語氣懇切。

     這麼說來,丈夫說尚美因為是他的寡情才洩憤自殺的,這…… 律子刨根究底地問: “丈夫把打火機忘在食堂裡……” “是的。

    ” 她随即點點頭。

     “早晨送他們到走廊裡時想起來的,我去服務台查問,到食堂裡尋找,但都沒有。

    他還開玩笑說,如果以後找到的話,就送給我……” “在走廊裡?那麼尚美也在場?” “在。

    一聽說找不到,兩人還相視一笑。

    ” 律子感到失望,倘若美惠子的話是可信的,那麼至少在離開旅館時,兩人是和睦的,很難認定尚美為了洩憤會偷走他的打火機。

    倘若尚美無意中保管着,這又另當别論了。

     說尚美自殺,這太牽強附會了。

    但是,律子又本能地感覺到丈夫不會殺人。

     田木沒有理由殺害尚美,即使在電纜車裡偶然争吵。

    他要殺害尚美,必然是因為陷入無法解脫的困境,比如共同謀殺室伏……這暫且不談,不管怎樣,田木決不會殺人! 律子憂心如焚,怅然若失。

    情緒稍稍平靜之後,她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

     在這案件的背後,有一個人在活動!他尾随着他們,偷走田木的打火機,接着殺害尚美,為了陷害田木,跳車時将打火機扔在草叢裡—— 姥子站的站台員說,電纜車裡除了尚美外,好像還有一個人! “請原諒……” 律子柔聲微顫。

     “你沒有發現我丈夫他們被人跟蹤着?” 美惠子瞬間露出疑惑的表情,竭力探索着紛亂的思緒。

     沉默。

    對律子來說,是不堪忍受的沉默。

     片刻,美惠子說道: “也許是無關的……我送茶離開他們的房間時,看見房門前有個人像在窺察房間号碼,見我出來,他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團體客人常在走廊裡轉悠,尋找自己的房間,所以我至今也沒有介意……” “……是什麼樣的人?” “看上去……很年輕,穿着深藏青或黑色的西服,瘦個兒……” 美惠子的神态好像還不敢相信這會與案件有關。

     然而,身穿黑乎乎顔色西服的瘦個兒,很像那天田木的模樣!以緻迷人耳目,使姥子站的站台員在霧氣朦胧中錯看成了田木! 律子道謝後,匆匆告辭了。

     7 從早雲山到姥子一帶,煙霭飄忽林間。

    倘若天氣陰霸,也許下午起就曉岚冥蒙了。

    姥子站白茫茫的,漂浮着溫泉特有的硫黃味。

     律子坐出租汽車趕到姥子站。

    接待室裡冷風襲襲,大原在接待室的角落裡和律子相對而坐。

     他遲遲不肯開口,目光裡含着怯意。

    田木的妻子猝然造訪,把他從忙碌中請出來,對案件提出一連串難以招架的問題,這使他有些懊喪。

     也許在工作場所的緣故,他的白皙的臉龐和小眼睛流露出拘謹的神色。

     “我沒有肯定是你的丈夫在電纜車裡。

    ” 在律子的逼視下,大原撫然許久,喃喃地說道。

     “除了那個女人之外,是否還有一個人……我隻說有那樣的感覺。

    警察讓我在遠處辨認你的丈夫,逼着我回答,是不是他……我說很像…——” “出事那天,你在雲霧裡看到的人,真的很像我的丈夫?” 大原凝視着飄渺的空間,眸子裡浮現出複雜的陰影,仿佛突然忘記了律子的存在,發現了自己内心裡的…… 他将目光緩緩地移到律子的身上。

     “今天早晨,我做了一個夢……” 他語調裡帶着神秘、疑懼,和剛才帶争辯的語氣截然不同。

     “夢?” “我始終沒有自信,好像那人回頭看了我一眼,但又像是錯覺……今天,我夢見了他。

    和那天一樣,我送走電纜車時,坐在門右邊的男子蓦然回頭,夢裡也是煙波浩渺……不同的隻是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

    ” “……是我丈夫嗎?” 大原緩緩地搖頭。

     “那人留着長發,年紀很輕,目光暈眩,右眼下有顆小黑點,不知道是傷還是黑痣……這人我從未見過,所以我感到奇怪,或許他無意中燒傷了眼睑出現在我的夢裡吧……今天早晨我起床時,我想報告警察,但後來一想,這會被警察譏笑的……” 大原費解地搓着藏青色制服的衣袖歎息道。

     “右眼下有點黑痣或傷痕的年輕人……” 律子仿佛感到有了着落。

    她反複慢嚼着那人的印象。

     律子回到小田原旅館時,已經快3時了。

     田木已經回客棧躺在被窩裡。

    他臉龐黝黑,皮膚幹燥得如同塗過粉末,房間裡漂浮着消毒水的氣味。

     “醫生剛回去……” 田木無力地望着律子以示迎接。

     “下午又發高燒了,回來就請醫生,醫生說是初期肺炎,希望我住院。

    說這裡很勉強,但醫院裡絕對安靜。

    我說要和妻子商量一下……這種時候還是住院安全……” 這“安全”兩字所包含着的複雜的情感,震驚着律子的胸膺。

     “警察那邊有什麼變化?……” “認定打火機是我的,上面有我的指紋,還讓東京公司裡的人辨認了。

    因為開始時我一直不承認,所以現在對我更不利了……今天恐怕是因為我身體不好才放我回家的,等我恢複後再逮捕……” 他愁眉不展,将臉轉向一邊。

     “打火機的事……” 律子将Y旅館打聽來的情況告訴他。

     “你要說實話,你說你們吵架了,這是不是謊話?如果尚美用自殺陷害你,這也是争吵後一時想不開吧!” 他緘然無言,面對着牆壁,默認了妻子的話。

     “你不能賴她偷你的打火機啊。

    實際上是你自己遺忘在食堂裡被人拿走的!” “被誰拿走?……” 田木将信将疑地轉過頭來。

     “你沒有感到被人跟蹤着嗎?” “……現在還有誰?為什麼要跟蹤我們?” “兇手可能對尚美……對你和尚美都懷有宿怨,所以才心懷叵測,窺伺偷了你的打火機。

    你們在電纜車上不歡而散,隻剩下尚美和那人時,他趁機殺害了尚美逃走,跳車時還把打火機扔在草叢裡……” 田木微微地張大着嘴。

     “關于那個包藏禍心的年輕人,你有線索嗎?他在暗處,連警察也找不到,而且你們都不認識他,因為坐在同一輛電纜車裡都沒有察覺。

    ” “為什麼這樣恨我們?倘若經理還活着,也許會恨不得把我們除掉……” “如果兇手認定你們殺了經理,報仇……” “别胡說!我和尚美都不在現場。

    ” “但是那人以為你們的現場不在證明是僞造的,所以費盡心機窺機報仇,兇手對室伏的忠誠……” 突然,田木目光發愣,呼吸急促。

     “不知何時……很早以前,那時還是和你訂婚托經理做主婚人以後,有一次,經理和專務董事,還有我,我們三人受邀赴宴回來,在銀座的酒吧裡喝酒,經理很高興,他說…… “那事已有20年了。

    當時前妻卧病在床,室伏守着病妻百般無聊,便和情婦情意缱绻,情婦已有丈夫和一個幼小的女兒。

    不久前妻不知為何猝然去世,但情婦不忍背棄忠厚的丈夫,兩人便暗中保持着來往。

    後來客戶公司的經理向他提出和尚美的婚事,他才和情婦分手。

    ” 田木他們問經理現在如何,室伏醉意朦胧的眼眶裡閃着淚花,說他片刻也沒有忘記過她的面龐。

     “不久,公司裡傳說經理有個情婦,還有個私生子。

    那是專務董事在添枝加葉吧。

    ……反正,倘若那個情婦以為我和尚美合謀殺害了經理……” “但是,那個情婦是個女人啊!” “嗯。

    聽經理的意思,那個女人年齡好像與他相差不多,現在估計有50歲了……” 律子感到失望。

    這意外的話使她頗為反感。

    看來再也沒有辦法尋找那個神秘的男人了。

     “怎樣才能找到那個情婦的下落?” “我們沒有問過她的名字……也許經理的母親知道,他的母親有80多歲了。

    像是女子大學畢業的賢婦人,聽說經理對母親很尊重,無話不說……” 8 室伏死後,老母親處理了高輪的房産,寄身在白金台的外孫女家裡。

    室伏是獨生子,按理說母親應該和尚美生活在一起,但是她們婆媳之間很不睦。

     律子在小田原私立醫院為丈夫辦理了住院手續以後,翌日暫回東京,下午便去拜訪室伏的母親。

     一路上,她還苦苦思索着尋找去訪的理由,不料出乎意外,老婦人很健談,她毫無保留地談起室伏和那情婦的關系。

    她财産豐厚,在外孫女婿的家裡過着寂寞的生活,也許正渴望能有人與她唠唠家常。

     聽老婦人說,那情婦名叫岡野八重子,比室伏小四五歲,現有五十一二歲了。

    室伏是在一家餐廳裡通過交情頗深的老闆娘,才和正去店裡辦事的八重子認識的。

    老闆娘和八重子是女子學校念書時認識的朋友。

     室伏和尚美結婚時,和八重子中斷了關系。

    但幾年後,室伏聽人說,八重子的丈夫病逝,她含辛茹苦,帶着兩個在讀高中的孩子,于是在經濟上援助她。

    這種援助是否持續到室伏去世,老婦人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八重子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走進室伏家門的,這種女人連室伏的葬禮都沒有資格參加的。

     品川區西中延——這是老婦人從兒子存放在文件箱裡的筆記中找到的岡野八重子的地址。

     律子心中躊躇,但找到八重子或許能發現新的線索。

    路上她還買了一張地圖,按圖索骥,在目蒲城車站下車,然後到附近警署打聽,得知那幢房子的主人還叫“岡野”。

     在住房密集的棚戶區,走進暮色蒼茫的街道,不久便找到了那幢房子。

    律子感到一陣微微的顫瑟。

     這是一幢二層樓的小闆房。

    闆壁和瓦房頂都已經和門柱一樣腐朽了,從院門到大門的窄道上種着低矮的綠草。

    這不難想象出當地勞動者家庭的艱辛。

     律子在格子門前稍作鎮定之後,按了門鈴。

     “請進。

    ” 傳來女人的答應聲。

    房門沉凝地打開,在昏暗的大門裡邊,站着一位女人,圍着圍裙,儀容修美,比律子還要年輕四五歲。

     律子走進屋關上房門,恭謹地行禮。

     “對不起,我的母親和岡野八重子君在女子大學念書時是同學。

    她在長野,托我給岡野君捎個口信……” 女人浮出笑容,溫和的目光裡含着憂傷。

     “岡野八重子是我的母親,她……去世了。

    ” “去世?” 律子目瞪口呆。

     “到今天正好是一年零三個月,以前母親在家裡和我弟弟兩人生活,母親去世後,我就和丈夫、孩子一起搬過來住了。

    ” “岡野君去世……” 律子雖不抱奢望,但仍感到意外,雙腿有些發軟。

    這麼說,一年零三個月,竟然比室伏還早去世三個月。

     “對不起。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令堂是患病……” “是啊!她身體一直很硬朗,卻患了急性肝炎,沒拖上半個月就去世了。

    ” 八重子的女兒垂下頭,但馬上又揚起目光——律子背後有人進來。

     進來的是一位消瘦的青年,敞開着襯衫的衣領,肩披粗線毛衣,腋下挾着厚厚的筆記本,約莫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