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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日,星期五那天,外号叫做“拐杖”的葉裡紮洛夫和麗巴,從喀山村回來,這天是當地教堂紀念喀山聖母的節日,他們剛才是去那兒做禮拜的。

    麗巴的母親普拉斯科維雅在他們身後很遠的地方走着,她老是落在後面,因為她有病,氣喘。

    天色已經将近黃昏了。

     “啊,啊,啊!……”“拐杖”一面聽麗巴講話,一面驚奇地說。

    “啊,啊!……真的嗎?” 随後是沉默。

     立刻傳來了笑聲。

    然後他們又唱起來,聲音低得差不多聽不清。

    ……“拐杖”也坐下來喝茶。

     樹林進口處立着一個界樁。

    葉裡紮洛夫碰一碰它,看它結實不結實。

    普拉斯科維雅喘籲籲地走到他們面前來了。

    她那布滿皺紋、老是神色驚恐的臉,這時候卻快活得放光,今天她跟别人一樣到過教堂,後來趕了一趟集,在那兒還喝了梨汁克瓦斯呢!這在她是少有的,現在她甚至覺得今天是她生平第一回過得滿意的一天。

    他們休息了一陣,三個人并排走着。

    太陽已經在落下去,斜陽射進樹林,樹幹發亮。

    前面隐約傳來了人聲。

    烏克列耶沃村的姑娘們早就走在他們前頭了,可是她們一直留在樹林裡沒走,多半在采蘑菇吧。

     末後,她們回到了家。

    收割工人坐在小鋪附近和大門外面的地上。

    烏克列耶沃村的農民們素來不肯到齊布金家來幹活,他們隻好雇外鄉人。

    如今在黑地裡看上去,坐在那兒的人仿佛長着又長又黑的胡子似的。

    小鋪開着門,從門口可以瞧見聾子在裡面跟一個男孩下跳棋。

    收割工人輕聲唱歌,聲音低得差不多聽不清,或者大聲要求發給他們前一天的工錢,可是雇主不發給他們,生怕他們明天走掉。

    老齊布金脫掉上衣,穿着坎肩,跟阿克辛尼雅坐在門廊前面桦樹底下喝茶。

    桌子上點着一盞燈。

     接着,他就嗚嗚地哭了。

    老齊布金沒有把茶喝完,不過還是坐了一會兒,想心事,從他的面容看來,他好像是在聽“拐杖”的腳步聲。

    “拐杖”已經順着大街走遠了。

     她睡不着,深深地歎氣,熱得翻來覆去,差不多把身上所有的衣服全脫掉了。

    在迷人的月光下,這是個多麼美麗、多麼倔強的動物啊!過了不大工夫,又傳來了腳步聲:老頭子穿一身白,在門口出現了。

     她們給什麼人的腳步聲驚醒了,月亮正在明晃晃地照着闆棚。

    門口站着阿克辛尼雅,手裡抱着她的被褥。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

    濃霧在河面上,在教堂的圍牆裡,在工廠四周的空地上升起來,白得跟牛奶一樣。

    這時候,黑暗很快地降臨了,坡下面已經有燈火在閃爍,看上去,那片濃霧好像掩蓋着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似的。

    也許,在這一刹那間,生來窮苦、準備照這樣過一輩子、除去驚恐而溫柔的靈魂以外把一切都獻給别人的麗巴和她母親會隐約地感到:在這廣大神秘的世界裡,在生命世世代代無窮的延續中,她們也是一種力量,而且比某些人上流吧。

    她們坐在坡上挺痛快,幸福地微笑着,卻忘了她們還得走下斜坡回家去。

     回答是一片笑聲。

     回答也是笑聲。

    然後樹林落在後面了。

    可以看見工廠的煙囪頂,鐘樓上的十字架發亮:這就是“教堂執事在喪宴上吃掉所有的魚子”的那個村子。

    現在他們差不多要到家了,他們隻要下坡,走進那大峽谷就成了。

    麗巴和普拉斯科維雅本來光着腳走路,這時候就在草地上坐下來穿鞋;包工頭葉裡紮洛夫也和她們一起坐下來。

    要是從上面往下瞧一眼,烏克列耶沃村和它的柳樹、白教堂、小河就顯得美麗、平靜,隻有工廠的房頂礙事,主人為了少花錢而把房頂塗成一種暗淡無光的古怪顔色。

    他們可以看見對面山坡上有黑麥,東一垛,西一捆,到處亂放着,仿佛是讓暴風吹散的;而那些新割下來的麥子則一排排地躺在那兒。

    燕麥熟了,這時候給太陽照得跟珍珠母一樣發出反光。

    這時候正是農忙季節。

    今天是節日,明天是星期六,他們割黑麥,運走幹草,随後是星期日,又是假日。

    每天遠處有隆隆的雷聲。

    天氣悶熱,看起來像要下雨。

    因此,現在每個人瞧着這片田野都會想:求上帝保佑我們及時收割完莊稼才好。

    大家覺得高興,暢快,同時卻又着急。

     他走進房裡去,過一會兒拿着一包東西走回來。

    他打開包,盧布閃閃發亮,都是些簇新的錢币。

    他拿一個,用牙咬了咬,往托盤上一丢,然後又丢一個。

    …… 他們在一片新生的山楊小樹林旁邊站住,歇歇氣,等普拉斯科維雅。

    葉裡紮洛夫早就在做小規模的包工活兒,可是買不起馬,總是徒步走遍全縣,什麼也不帶,隻帶一個小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