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谷物商勃洛克——解聘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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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勃洛克猶豫不決地說。

    “我想你不妨說出來,”K說。

    “好吧,”勃洛克說,“我告訴你幾件事,但是你也得把你的秘密講一件給我聽聽,這樣咱們就彼此捏着對方的一個把柄了。

    ”“你真謹慎,”K說,“我将要告訴你的那個秘密會使你的一切懷疑煙消雲散。

    現在請你說說,你是怎麼對律師不忠誠的。

    ”“好吧,”商人躊躇地說,好像在招認一件見不得人的事,“除了他以外,我還有其他律師。

    ”“這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K說,他有些失望。

    “據說這是不行的,”商人說,他從開始講話起,一直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不過現在由于K的配合,他放心了。

    “不允許這樣做。

    特别是當你有了一個正式的律師後,就更不準找那些訟師商量了。

    而我卻正在這麼幹,除了他以外,我還有五個訟師。

    ”“五個!”K嚷道,他為這個數字感到驚訝,“除了這位以外,還有五個律師?”勃洛克點點頭繼續說道:“我還正在和第六個律師商談呢。

    ”“不過,你需要這麼多律師幹什麼?”K問。

    “他們中間的每個人都對我有用處,”勃洛克說。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願意嗎?”K說。

    “當然願意,”谷物商說,“首先,我不想輸掉官司,這點你很容易理解;所以我不敢放過任何可能對我有用的東西。

    如果有一線給自己帶來好處的希望,哪怕這個希望很渺茫,我也決不放棄。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我為自己的案子花了所有的錢。

    比如說,我把做生意的錢全填上了;原先我的商行差不多占了整整一層樓,現在我隻需要一間朝北的屋子和一個夥計就夠了。

    當然我的生意之所以凋敝,并不僅僅是因為資金花光了,而是因為我精力不濟。

    當你全力以赴為自己的案子奔走時,你不會有多少精力花在其它事情上。

    ”“這麼說來,你也是自己為自己的事情奔走-,”K打斷他的話,“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

    ”“這沒什麼可多說的,”谷物商說,“開始時我試圖自己過問此事,後來我不得不作罷。

    太耗費精力了,結果也令人失望。

    光是到法院裡去,看看事情的動向,也得付出很大代價,至少對我來講是如此。

    即使你隻是在那裡坐着,等着來叫你,你也會覺得無精打采。

    你也知道那兒的空氣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我上法院去過?”K問。

    “你從過道裡走過的時候,我正好在那兒。

    ”“真湊巧!”K嚷道,他被谷物商的話吸引住了,完全忘了他剛才還認為谷物商是一個十分可笑的人物,“這麼說,你看見我了!我從過道裡走過的時候,你在那裡。

    不錯,我是從過道裡走過一次。

    ”“這并不是一次什麼巧合,”谷物商說,“我差不多每天都要上那兒去。

    ”“我可能從現在起,也得經常上那兒去了,”K說,“不過,我大概不能受到像那次那麼隆重的迎接了:當時大家都站了起來。

    我想,你們準把我當作法官了吧。

    ”“不對,”商人說,“我們站了起來,是因為門房的緣故。

    我們知道,你也是個被告。

    這類消息不胫而走。

    ”“這麼說來,你那時就已經知道了,”K說,“你們也許以為我是個身居高位、有權有勢的人物吧。

    沒有人議論起這點嗎?”“對你的評價不壞,”谷物商說,“不過,全是無稽之談。

    ”“怎麼會是無稽之談呢?”K問。

    “你幹嗎要追問呢?”谷物商溫怒地說,“你看來還不了解那兒的人,你會産生誤解的。

    你要記住,在這些法院裡,所有事情都要提出來進行讨論,這些讨論荒謬絕倫。

    人們累了,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思索問題了,于是便求助于迷信。

    我在這方面和其他人一樣糟糕。

    按照一種迷信觀點,人們可以從一個人的臉相上,尤其是他的唇部線條上,看出他的案子的結局會怎樣。

    比如說,人們會宣稱,根據你的唇部動作判斷,你将被認定有罪,而且就在不久的将來。

    我可以告訴你,這種迷信行為愚蠢之極,在很多情況下,這樣作出的臆斷與事實完全不符。

    但是,如果你生活在這些人中間,你就很難不受這種壓倒一切的看法的影響。

    你想像不出,這類迷信行為會産生多麼深刻的影響。

    你在那兒對一個人講過話,對不對?他很難說出一句話來回答你。

    人們一到那兒便糊塗了,原因當然很多;他無言以答的原因之一是:看到你的嘴唇後,他受到了刺激。

    他後來說,他在你的嘴唇上發現了他自己要被定罪的迹象。

    ”“在我的嘴唇上?”K問,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鏡子,仔細端詳着自己的嘴唇。

    “我在我的嘴唇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東西來。

    你能看出來嗎?”“我也看不出,”谷物商說,“一點也看不出。

    ”“那些人真迷信!”K大聲說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谷物商說。

    “那麼,他們大概經常見面,交換看法吧?”K問,“我和他們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交道。

    ”“他們一般不大來往,”谷物商說,“他們不大可能常見面,因為他們人數太多了。

    此外,他們的共同利益很少。

    有些人偶爾相信找到了一種共同利益,但是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了。

    人們無法采取統一行動來反對法院。

    每樁案子都單獨審理,法院在這一點上毫不含糊。

    因此采取共同行動的可能性根本談不上。

    個别人可能秘密地在這兒或那兒取得一些進展,但其他人隻有到事後才能略知一二,誰也不會知道它的來龍去脈。

    因此,并沒有真正的統一行動;人們在過道裡雖然頻頻相遇,但交談的次數卻很少。

    迷信是個古老的傳統,正在自發地增長。

    ”“我看見了過道中所有的人,”K指出,“我心想,他們在這兒閑逛是多麼無意義啊。

    ”“不是沒有意義。

    完全不是,”勃洛克說,“惟一無意義的事是采取獨立行動。

    我已經對你說過,除了這位以外,我還有五位律師。

    你可能會想——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我可以高枕無憂、撒手不管這件案子了。

    你如果這麼想就錯了。

    我必須更密切地注視它,比我隻有一個律師時更注意。

    我想,你不能理解這點,是嗎?”“是的,”K說,他伸出手,按在那人手上,請他别講得這麼快,“我想請你講得稍微慢一點,這些事情對我極為重要,我跟不上你講話的速度。

    ”“我很高興,你提醒了我,”谷物商說,“當然,你是新來的,你在這類事情中還缺乏經驗。

    你的案子剛六個月,對不對?沒錯,我聽說過。

    六個月時間太短了!而我對這類事情卻已經考慮過不知多少遍了,這已成了我的第二天性。

    ”“我想,當你想到你的案子已經進展到這一步時,内心一定充滿了感激,”K說,他不想直接打聽谷物商的案子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他沒有得到直接的回答。

    “是的,我這個包袱背了足足五年,”勃洛克低下頭說,“這不是一件小事。

    ”他接着沉默了一會兒。

    K注意傾聽,萊妮是不是回來了。

    一方面,他不願意萊妮這時進來,因為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不想讓她看見他正和谷物商進行推心置腹的交談;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為萊妮明明知道他在這兒卻仍舊在律師身邊呆這麼久而煩惱:送一碗湯哪裡用得了這麼多時間呢!“我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開始時的情況,”谷物商重新開始說,K立即聚精會神地聽着,“當時我的案子正處于你的案子現在所處的階段。

    我那時隻有這麼一個律師,我對他不十分滿意。

    ”“現在我能夠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了,”K想,他親切地點着頭,好像這樣做就能激勵谷物商把所有情況都和盤托出。

    “當時我的案子一點進展也沒有,”勃洛克接着說,“已經開過幾次庭,我每次都出庭受審;我搜集了證據,甚至把所有的賬冊都送到法院裡去。

    後來我發現,完全是多此一舉。

    我常常到律師這兒來,他呈交過好幾份申訴書——”“好幾份申訴書?”K問。

    “是的,沒錯,”勃洛克說。

    “這一點對我很重要,”K說,“因為他正為我的案子準備第一份申訴書呢。

    他到目前為止,什麼都沒寫出來。

    我這下才明白他對我多麼不關心,簡直可恥。

    ”“申訴書至今還沒有寫好,可能他也有一些充分的理由,”勃洛克說,“老實告訴你吧,我的那些申訴書後來幾乎毫無用處。

    多虧一位法官的好意,我看見過其中的一份。

    寫得很深奧,但是空洞無物。

    開頭塞了一句拉丁文,我看不懂;然後是滿滿幾頁向法院進行的一般性申訴;接着吹捧了某些法官,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精于此道的人一看就知道誇的是誰;接下去是律師自我吹噓一番,與此同時又對法院進行阿谀奉承;最後是分析幾個據說和我的情況相似的過去的案例。

    根據我了解到的情況,我得承認,這種分析是很細緻、很精辟的。

    你别以為我是在評價律師的工作;那份申訴書不過是許許多多申訴書中的一份而已。

    不過,不管怎麼說,我沒有看出我的案子有了任何進展。

    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

    ”“你希望看到什麼性質的進展呢?”K問。

    “這個問題提得好,”谷物商笑着說,“這些案子很難取得明顯的進展。

    但我當時不明白這一點。

    我是商人,當時的我比現在的我更像一個商人。

    我當時隻想得到看得見的結果,我想,這一系列磋商要麼結束,要麼按正常途徑,轉人更高一級。

    可是随之而來的卻隻是一些走過場的傳審,一次接着一次,内容大緻相同,我可以像念禱文一樣作答。

    法院的傳令人每星期要到我的商行、我家裡或者任何能找到我的地方來好幾次,這當然很讨厭,現在這方面的情況大有改善,因為打電話找我并不使我太煩惱了。

    此外,關于我的案子的謠言到處流傳,不僅傳到我的實業界朋友耳中,甚至連我的親戚們也知道了。

    所以,我到處碰壁,而法院則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圖,要在不久的将來依法審理我的案子。

    于是我便來到律師這裡,向他發洩了我的怨憤。

    他讓我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但是斷然拒絕按我說的意思采取行動。

    他說,任何人也不能促使法院确定聽取案情的日期,在申訴書裡寫上這樣的要求——我正希望他這樣做——是前所未聞的,這隻會毀了我自己和他。

    我心想:這位律師不想做或不能做的事,另一位律師準願意和有能力做。

    于是我便去物色其他律師。

    我現在也得告訴你,他們之中誰也沒有請求過法院确定審理我的案子的日期,也沒有為了争取開庭審判而作過任何努力。

    這樣做實際上是不可能的——這兒有一個例外,過一會兒我再解釋。

    這位律師其實并沒有誤我的事,但我也不認為有必要因為找了其他律師而懊悔。

    我想,霍爾德博士已經對你講了很多有關訟師的事情了,他準是把他們貶得一錢不值;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确實如此。

    但是他在談到他們時,以及把他們和他自己以及自己的同事們相比較時,總會犯一個小小的錯誤,我順便提醒你注意這點。

    他總把自己圈子裡的律師稱為“大律師”,用作對比。

    這是不符合事實的;當然,任何人隻要自己高興,都可以在自己的頭銜面前加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