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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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糟。

    巴巴斯特羅的醫院非常擁擠,病床擠得幾乎連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人們把我們中的一些傷員擡回醫院的火車上,送往萊裡達。

     我在萊裡達待了五六天。

    那是一個很大的醫院,病号、傷員和平民病人幾乎完全混雜在一起。

    我的病床中有些人傷勢很重。

    我旁邊的病床上躺着一個黑頭發的年輕人。

    他吃下去的藥物使尿液變得像翡翠一樣發綠,床前的尿瓶成為病房中的一大奇觀!一個說英語的荷蘭共産黨人聽說醫院裡有一個英國人之後,像朋友一樣地對待我,還給我拿來了英文報紙,。

    他在去年十月的一場戰鬥中受了重傷,後來在萊裡達醫院安頓了下來,還娶了這兒的一位漂亮的護士小姐。

    由于所負的傷,他的一條腿萎縮得像我的胳膊一樣細。

    兩個休假的民兵——我們是在前線的第一個星期碰到的——來醫院看望受傷的朋友,認出了我。

    其實,他們隻不過是18歲左右的孩子。

    他們尴尬地站在我的床邊,試圖說些什麼,但最後作為一種表達對我受傷感到難過的方式,突然掏出口袋裡所有的煙草塞給我,然後轉身就走了。

    他們走得那麼快,以至于我根本來不及把煙草還給他們或者道個謝。

    這就是典型的西班牙人!後來我才知道,在這小鎮中的任何地方都買不到煙草,他們這是把一周的配給量都送給了我。

     過了幾天,我已經能夠胳膊吊着繃帶下床走動,但不知什麼原因,把胳膊放下時還很疼。

    當時摔倒造成的内傷也疼得厲害,我幾乎完全失聲,而傷口本身卻沒有什麼疼痛。

    事情似乎總是這樣:一顆子彈引起的巨大震蕩會麻木局部的神經,而殺傷力較小的細小的彈片卻會像魔鬼一樣折磨你。

    醫院的院子裡有個不錯的花園,園裡有個水塘,養着一些金魚,還有一些灰色的小魚——反正,我覺得它們顔色比較灰暗。

    我常常坐在那裡注視着它們,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萊裡達醫院的行事方式,使得我對阿拉貢前線的醫院體制有了更深切的感受——不知道其他前線醫院的情況是否也是這樣。

    在某些方面,這些醫院都還挺不錯。

    醫生個個精明能幹,也從不缺少藥品和醫療器械。

    但我敢肯定的是,由于兩個方面嚴重的失誤,也許使得成百上千個原本能夠救活的人死在這裡了。

     第一個方面就是,無論在什麼地方,靠近前線的醫院基本上都隻為傷員清創包紮。

    如果你沒有傷到不能動彈的地步,你就得不到任何治療。

    從理論上說,大部分傷員都被直接送到巴塞羅那或是塔拉戈納,但由于受運輸條件限制,通常得在路上耗上一周甚至十天。

    這些傷員被滞留愛謝塔莫,巴特斯特羅,蒙松,萊裡達或其他地方。

    除了偶爾清洗一下繃帶,他們得不到任何的治療,有時甚至連清洗繃帶也不可能。

    被炮彈炸成重傷或骨頭被炸碎的傷員,多數均被巴黎産的繃帶和石膏裹得嚴嚴實實,就像被裝在硬殼子裡一樣,傷勢記錄則用鉛筆直接寫在硬殼上。

    通常,他們隻有在十天後抵達巴塞羅那或塔拉戈納後,這個殼子才能被打開。

    若想在路上檢查傷口絕對不可能,少得可憐的幾個醫生也根本來不及這樣做。

    隻有在匆匆忙忙經過病床邊的時候,他們才會說:“好啦!好啦!到了巴塞羅那就會有人給你治療的。

    ”可是謠傳卻說,醫院的專用列車誰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開往巴塞羅那。

    醫院的另一個失誤就是缺少訓練有素的護士。

    很明顯,在西班牙根本就找不到多少護士,這可能是因為在戰前醫院的護理工作多由修女來完成。

    我這并非在埋怨西班牙的護士。

    她們在護理我時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與和善,但毫無疑問,她們也相當缺少專業培訓。

    她們人人都知道如何量體溫,有些人還知道怎樣纏繃帶,但僅此而已。

    結果,那些身負重傷無法自理的人就慘了。

    這些護士會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傷員連續便秘一周以上,她們也很少過問那些虛弱得無法為自己清洗創傷的人。

    我記得,有一個被炸斷了胳膊的可憐家夥告訴我,他已經三個星期沒有洗臉了。

    病床也可以好幾天都不給整理一次。

    醫院的夥食好得很——簡直是好得過了頭。

    似乎除了西班牙之外别處沒有這樣的傳統:那就是用豐盛而油膩的食物去填塞傷員的肚子。

    在萊裡達,夥食簡直棒極了:早餐從六點開始,有湯、煎蛋卷、炖菜、面包、白葡萄酒,還有咖啡;中餐那就更加豐盛——而這時,大多數西班牙人都在忍饑挨餓、營養不良。

    看來西班牙人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清淡的飲食,因為他們給傷員和健康人吃的食物毫無二緻:一樣的油膩無比,無論哪一樣食品總是用橄榄油浸泡。

     一天早晨,醫院宣布,我們這個病房的人當天将被送往巴塞羅那。

    我設法給在巴塞羅那的妻子發了電報,告訴她我很快就要回來了。

    不久,人們把我們擡上汽車,送往火車站。

    可是,直到火車開動時,随行的醫院勤務員才漫不經心地告訴我們,列車根本不是開往巴塞羅那,而是開往塔拉戈納。

    我在想,說不定又是火車司機改變了主意。

    “這很像西班牙的做法!”我想。

    但他們同意停車讓我再去發一個電報。

    這也是很典型的西班牙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