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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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來!他被打中哪兒了?解開他的襯衣!”等等。

    那個美國人想找把刀子割開我的襯衫。

    我知道我的口袋裡有一把小刀,就試圖拿出來,卻發現我的右胳膊已經失去了知覺。

    由于沒覺得疼,我有一種隐隐約約的滿足感。

    這該會使我妻子高興了,我想;她一直想讓我負點傷,以避免我在更大的戰役中丢掉性命。

    直到現在,我才開始想知道我被打中哪兒了,傷得有多嚴重;我什麼也感覺不到,但我意識到子彈擊中了我正面的某個地方。

    當我試圖說話時,我發現自己發不聲音來了,隻能發出微弱的叽叽聲,作第二次努力時,我終于問出我哪兒被打中了。

    在喉嚨,他們說。

    擔架員哈裡?韋伯帶來繃帶和一小瓶用于戰場消毒的酒精。

    他們把我擡起時,我嘴裡吐出很多血沫。

    我聽到身旁的西班牙人說,子彈穿透了我的脖子。

    在平時,那酒塗在傷口上會讓我感到十分難受,而此時我卻覺得它灑在傷口上很舒适、涼爽。

     他們再一次把我放下來,有人找來了擔架。

    在知道子彈正巧穿透脖子的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這下肯定完蛋了。

    我還從來沒聽說過任何人或動物被子彈正中穿過還能活下來的事。

    血順着嘴角滴下來。

    “動脈被打斷了。

    ”我想。

    我猜想一個人頸動脈被割斷後還能活多久,也許過不了幾分鐘吧!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有兩分鐘左右,我一直在想自己也許已經死了。

    這也很有趣——我是指知道自己在特殊的時刻會想什麼很有趣。

    我想起的第一件事是——很符合常理——我的妻子。

    第二件事是對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的極度怨恨。

    把一切問題抛開後,我感到這個世界還是待我不薄。

    我有足夠的時間來真切地感受這一切。

    這荒謬的不幸使我感到極度惱怒。

    這簡直毫無意義!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這肮髒的戰壕的角落裡,由于自己的一時疏忽,就這樣一命嗚呼了!我也想到了開槍打中我的那個人——猜想他到底長得什麼模樣——是西班牙人還是外國人,他是否知道自己打中了我,等等。

    我對他沒有一點兒怨恨。

    我想,因為他是一個法西斯主義者,如果我還有可能的話,我也同樣會殺死他的。

    但是如果他被俘虜後,作為戰俘被帶到我的面前,我隻會稱贊他的槍法一流。

    可能人在瀕死的時候,想法也會與平常大不相同了吧! 他們剛把我擡上擔架,我那麻木的右臂就開始有了知覺,疼得厲害。

    這時我想一定是在倒下時跌斷了的。

    但是疼痛也讓我打消了即将死亡的疑慮。

    因為我知道,人之将死的時候,感覺不會有那麼強烈。

    我開始有些恢複常态了,突然憐憫起那四個肩上擡着擔架的人來。

    他們汗流浃背,一步一滑地向前挪。

    救護車距離這裡還有1.5英裡。

    路面狀況很糟糕,高低不平,泥濘溜滑。

    我曾在一兩天前幫助擡運一個傷員,深知這是個苦差事。

    在許多地方,白楊葉碰到擔架邊緣又輕輕地拂過我的臉,這使我感到能夠活在一個有白楊樹的世界上是多麼美好。

    可是手臂的疼痛像惡魔一樣纏繞着我,使我忍不住罵出聲來,但終于還是忍住了,因為每次過于用力的呼吸都會使血從嘴裡湧出來。

     醫生給我重新包紮了傷口,注射了一針嗎啡,然後就把我送到了謝塔莫。

    謝塔莫的醫院設在臨時搭建的木屋裡。

    傷員通常隻在那兒停留幾小時就被送往巴巴斯特羅或萊裡達。

    我雖然被嗎啡麻醉着,還是感到疼痛無比,幾乎不能動彈,不停吞咽湧上來的血水。

    即使在這種狀态下,沒經訓練的護士仍然試圖讓我咽下醫院的标準餐——湯、雞蛋、油膩的炖菜等——這是西班牙醫院典型的做法。

    看到我不願下咽,她似乎感到很驚訝。

    我想要一支煙,但在那個煙草奇缺的時期,醫院裡哪怕一支煙也找不到。

    不久,有兩個請假暫離前線幾小時的戰友來到了我的病床邊。

     “你好啊!你還活着,是吧?太好了!我們想要你的手表、左輪手槍和手電筒。

    如果你有小刀的話,我們也想要。

    ” 他們帶着我所有随身攜帶的東西離開了,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

    一個人受傷以後,他所有的東西都會被分光。

    這再正常不過了,因為手表、左輪手槍等在前線都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這些東西如果放在傷員的行李中帶離前線,那就一定會在途中的某個地方被人偷走。

     到了傍晚,病号和傷員不斷地被送過來,等到湊滿一輛救護車時,人們就把我們擡上車,送往巴巴斯特羅。

    這是怎樣的一段曆程啊!人們過去常說,在戰場上,手腳受傷的人一般都會好起來,而腹部受傷的人活下來的希望不太大。

    我現在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因為沒有一個内髒受傷的傷員能夠僥幸熬過那數英裡颠簸不堪的碎石路,那些道路被重型卡車碾壓得破敗不堪,而且自開戰以來從沒整修過。

    砰砰!哐哐!乒乓!這不禁使我想起了童年在白城展覽中見到的那個叫做“搖來擺去”的怪物。

    人們忘了應該把我們捆綁在擔架上。

    幸虧我的左手還有點力氣,沒讓我從擔架上摔下來。

    有個不幸的人被重重地摔到車廂地闆上,天知道那會有多疼。

    另一個人歪倒在救護車的角落裡,嘔吐得到處都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