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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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的房屋,他們曾經在這兒的農村中作威作福。

    不難看出,他們的财富都是從那些栖身低矮肮髒棚屋的農民們身上榨取來的。

    在河流北面靠近前線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磨房,與之毗連的是一座農莊。

    看到那些巨大、昂貴的機器正在無謂地鏽蝕,傳送面粉的長木箱子被劈作柴火,你真會感到悲哀。

    此後,前線部隊的燃料奇缺進一步助長了破壞行為,卡車載來許多強壯男子,系統地毀壞了這個地方。

    他們通常用手榴彈炸開地闆,并當作柴火運走。

    LaGranja是我們的庫房和廚房,這裡原來可能是一座女修道院。

    這裡有巨大的庭院和許多耳房*,占地達一英畝甚至更多,另外還有可能栓養三十到四十匹馬的馬廄。

    西班牙這種農莊宅院從建築學角度來看,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

    在這種鄉間邸宅中,凡那些石材用石灰水粉刷過的、帶有圓形拱門和華麗頂梁的地方,都是所謂高貴場所,其建築風格也許好幾個世紀以來從未改變過。

    有時,當你看到民兵們對待奪取到手的建築物的那種方式,會讓你對以前的法西斯所有者産生一種短暫的同情感。

    在拉格拉尼亞,每一間沒派上用場的房間都成為随意方便之處——一種可怕而混亂不堪的場所,其中充滿了被打碎的家具和排洩物。

    在與之毗鄰的小教堂,牆壁上布滿了彈孔,地闆上的糞便厚達數英寸。

    在廚師用勺子分配食物的大庭院裡,随手亂扔的鏽罐頭盒、泥土、騾子的糞便、腐敗的食物之類遍地都是,令人厭惡。

    這很容易讓人想起那首古老的軍隊歌曲: 這裡有老鼠,老鼠, 老鼠大似貓, 就在軍需官的庫房裡! 拉格拉尼亞的老鼠個頭真的和貓一樣大,或者差不多,這些碩大而又臃腫肥胖的家夥們在糞便上大模大樣地結隊而行,放肆到了從不逃走的地步,除非你沖着它們開槍。

     ———————————————————— *與正屋分開的附屬建築。

    ——譯者 ———————————————————— 春天終于來到這裡了。

    天空中的藍色更柔和,天氣漸漸變得暖和起來。

    青蛙們開始在溝渠中吵吵嚷嚷地忙着交配。

    在經過村莊的飲驢池塘時,我發現了一種渾身翠綠的青蛙,隻有一便士硬币大小,它是如此地璀璨奪目,以至于光鮮碧嫩的草葉都顯得相形見绌了。

    鄉間少年常常拎着桶出去捉蝸牛,然後把蝸牛放在馬口鐵皮上烤了吃.天氣剛剛變暖,農民們就已經開始春耕.西班牙農業革命的實際情形被重重包裹着,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況是非常典型的。

    我甚至無法确定,這裡的土地究竟是集體化了的,還是農民們隻是相互簡單地劃分了一下。

    我想,從理論上說應該是集體化了的,因為這是馬統工黨和無政府主義者的地盤。

    不管怎麼樣,反正原先的土地所有者逃跑了,土地正在被耕種,人們看起來像是滿意的。

    我一直因農民對我們表現友善而感到吃驚。

    在那些年紀較大的農民看來,戰争肯定毫無意義,十分明顯,戰争不僅造成各種物資奇缺,而且給人們的生活蒙上了凄慘的陰影;即使在情況最好的時候,農民們也非常讨厭大兵住在自己的家中。

    但不管我們在其他方面讓他們多麼難以忍受,而且我們也确實是站在他們和他們土地的昔日所有者的中間立場上,可是他們對我們總是友善相待的。

    内戰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

    韋斯卡離這裡不到五英裡遠,那兒也是這裡的人們的集鎮,這裡的所有人在那兒都有親戚,他們每周都要去那兒出售家禽和蔬菜。

    而現在,兩地之間被帶刺鐵絲網和機槍子彈阻隔已經八個月了。

    然而,過去的一切仍在他們的記憶中閃現。

    一次,我遇到了一個老婦人,她手裡拿着一盞小小的鐵制油燈。

    這種油燈在西班牙比較常見,人們會用它來點橄榄油。

    我問老人,“什麼地方能夠買到這種燈呢?”“韋斯卡。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緊接着,我們都笑了起來。

    村裡的姑娘們都極為活潑可愛,她們長着煤炭般烏黑發亮的頭發,走起路來步伐強健有力,待人接物的态度非常直接坦率,這也許是革命的一種副産品。

     男人們身穿粗糙的藍襯衫和黑燈心絨馬褲,頭上戴着寬沿草帽,緊緊地跟在有節奏地煽動着耳朵的騾子後面,在田間辛勤地耕作。

    他們所使用的犁非常差勁,隻能攪動泥土,卻不能犁出我們稱之為犁溝的東西。

    幾乎所有的農具都原始落後得令人遺憾,各種農具都是根據其金屬材料的價錢來加以管理的。

    比如,一張用壞了的犁铧,他們會加以修補,以後還會補了再補,直到犁铧上盡是大大小小的鐵補丁實在無法再補為止。

    耙子和幹草叉都是用樹木的枝條加工制作的。

    在這些沒穿過靴子的人們中間,根本不知道鐵鍁為何物。

    他們使用一種笨拙的鋤頭來刨地,與印度人所使用的工具差不多。

    有一種耙能把人直接帶回石器時代。

    這種耙子是用好多塊木闆連接在一起的,大小和一張餐桌差不多;其中每塊木闆上都鑿了數百個洞,每個洞裡都塞進了一塊堅硬的石塊,這些石塊均被敲打成形,與人類在一萬年前沿習制作的模樣毫無二緻。

    我記得,在非交戰區一個廢棄棚屋裡首次碰上這種東西的時候,我實在驚駭不已。

    我不得不用了很多時間來苦思冥想,最後總算弄明白這是一種碎土用的耙。

    想一想制作這麼一件工具所需的工作量,我感到心裡很不是滋味。

    是貧困迫使人們用堅硬的石頭來代替鋼鐵的。

    從此以後,我開始以一種更為寬容的态度來對待工業主義者了。

    不過,村裡也有兩台新式的農用拖拉機,毫無疑問,這一定是從某個大地主那裡沒收來的。

     我曾到離村子約一英裡的帶圍牆的墓地上去過幾次。

    在前線陣亡的士兵通常會被送到謝塔莫安葬。

    這裡所安葬的都是本村的死者。

    這兒的墓地與英國的墓地存在着令人驚訝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