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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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缺乏對死者的應有尊重!遍地都是擁擠的灌木叢和瘋長雜亂的野草,死者的遺骨散落得到處都是。

    真正讓人驚奇的是,墓碑上幾乎全無宗教碑銘,盡管立碑日期都在革命之前。

    我想,我隻看到過一次通常出現在天主教徒墓碑上的“為某某人的靈魂祈禱”的字樣。

    大部分碑銘都是純世俗的頌揚死者美德的愚蠢詩歌。

    大約四五座墓碑中才有一座帶有小十字架或含糊地提到天堂的字句,就這些還常常被勤勉的無神論者給鑿掉。

     這件事情讓我受到了打擊。

    這一地區的西班牙人很可能确實沒有宗教信仰——宗教信仰,我的意思是指那種最正統的精神寄托。

    我在西班牙沒有看到任何人劃過十字,這令人感到好生奇怪。

    你也許會認為這個動作出自本能,不管革命還是不革命。

    很明顯,西班牙的教會還會卷土重來(就像有句諺語說的,夜晚和耶稣會士總是會回來的),但毫無疑問,在革命爆發的時候,教會就已經崩潰和瓦解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甚至themoribundC.ofE.也處于類似的境地。

    對西班牙人民來說,至少在加泰羅尼亞和阿拉貢,教堂正不折不扣地面臨着嚴峻考驗。

    基督教的信仰很可能已在相當程度上被無政府主義取代了,無政府主義得到廣泛傳播,其影響深入人心,毋庸置疑,無政府主義本身也帶有某種宗教意味。

     就在我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我方也将戰線向前推進了一千碼,這才是合适的位置,前線陣地與一條小溪平行,距法西斯分子的陣地數百碼。

    這一軍事行動早在幾個月之前就該執行了。

    現在這樣坐待目的是,無政府主義者正在攻打傑卡戰略通道,我方在這一側挺進可以吸引和分散法西斯分子的兵力,支援傑卡方向的無政府主義民兵。

     我已經六十或七十個小時沒有睡覺了,我的記憶變得相當僵化遲鈍,或者說腦袋中隻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東西。

    我們潛入軍事無人地帶,潛伏在距離CasaFrancesa*大約一百碼的地方對敵人進行竊聽,CasaFrancesa是一座被加固了的農舍——這是法西斯分子戰線的一部分。

    我們在到處都是腐爛蘆葦的沼澤中泡了七個小時,身體在淤泥中越陷越深:腐爛蘆葦的臭味,令人麻木的寒冷,夜空中凝固的群星,青蛙的嘶啞鳴叫聲。

    盡管現在已是四月天氣,但這仍是我記憶中來西班牙後最冷的夜晚。

    在我們後方一百碼的地方,情報分析小組正在努力工作。

    這裡除了青蛙的大合唱,萬籁俱寂。

    在這個夜晚我隻聽到了一次其他聲響——用鐵鍁拍擊沙袋而發出的熟悉噪音。

    很奇怪,為什麼西班牙人能夠随時有組織地、完美地完成某項壯舉。

    整個行動事先就已作出了很好的計劃。

    他們六百多個人,在七個小時裡,搶修了1200米長的戰壕和胸牆,而且距離法西斯分子的陣地僅150到300碼。

    他們的行動是如此悄然地進行,以至于法西斯分子什麼也沒聽到。

    整個晚上隻有一人受傷。

    隻是到了第二天,受傷的人數才明顯增多。

    人人都在力求做好分配給自己的工作。

    工作完成後,廚房的勤務人員立即送來了成桶摻兌白蘭地的葡萄酒。

     ———————————————————— *西班牙語,意為法式房屋。

    ——譯者 ———————————————————— 當黎明來臨之際,法西斯分子方才突然發現我們已經近在咫尺了。

    CasaFrancesa那白色方形要塞,盡管遠在兩百碼之外,看起來似乎仍聳立在我們的上方,從沙袋搭成的射擊孔中探出的重機槍居高臨下直指我們的戰壕。

    我們全都站立着,呆呆地看着那些槍口,人人都想弄清楚法西斯分子為什麼沒發現我們。

    突然間,敵人惡毒地用機槍對我們進行齊射,密集而來的子彈迫使大家趕緊蹲下,并近乎瘋狂地挖深戰壕或從側面挖出蔽身之處。

    我的胳膊上還纏着繃帶,無法挖掘戰壕,所以那天我用了大部分時間閱讀一本偵探小說——《失蹤的放貸人》。

    我已經不記得這本小說的情節了,但我對閱讀這本小說時的周圍情景卻記得非常清楚:我坐在戰壕底部潮濕的泥土上,每當人們在戰壕中匆忙走動,我便縮回雙腿以方便他們行走,子彈在我頭頂上方一兩英尺處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托馬斯?帕克的大腿根部挨了一顆子彈,對此,用他的話來說,他擔心都快要能得到D.S.O.*了。

    整個戰線不斷地發生人員傷亡,但是,如果我們在秘密推進的那個晚上讓敵人發現的話,傷亡會大得多,所以現在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後來有個對方的逃兵告訴我們,那天晚上五名值崗的法西斯分子全部被以失職罪槍斃。

    其實,假如敵方調來迫擊炮并主動行事的話,即使現在也能将我們全打死。

    把傷員搶救到狹窄、擁擠的戰壕中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我見到一個可憐的民兵傷員,馬褲已被鮮血濕透,鮮血甚至從擔架下面淌出來,非常痛苦地喘着粗氣。

    人們必須将傷員擡出一英裡或更遠,因為即使有道路可走,救護車也絕對不敢離前線太近。

    如救護車太接近前線,法西斯分子便會馬上開炮轟擊——而在現代戰争中,沒有人會用救護車運送軍火,這是毫無疑問的。

     ———————————————————— *DistinguishedServiceOrder,英國的優異服務勳章。

    ——譯者 ———————————————————— 在接下來的第二個晚上,我們在托爾費邊等候新的進攻命令,但在最後一刻我們通過無線電接到取消進攻的命令。

    在我們等候進攻的那個谷倉裡,地面上有一層薄薄的谷糠,谷糠下面則是厚厚的一層動物骨骼,其中既有牛骨也有人骨。

    這裡到處都是老鼠。

    這些污穢肮髒的家夥遍地亂竄。

    如果說我生平有一件勝過一切的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