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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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主義截然相反。

    實際上,在社會形式的目标方面,這種差别主要是各自強調的重點不同,但完全無法調和。

    共産黨人總是強調中央集權和效率,無政府主義者則強調自由和平等。

    無政府主義在西班牙根深蒂固,在蘇聯的影響減弱時,可能超過了共産主義。

    在戰争的最初兩個月,正是無政府主義者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力挽狂瀾。

    盡管既無組織也無紀律,無政府主義的民兵卻仍以西班牙本土部隊最佳戰士的名聲而著稱。

    大約從1937年2月以來,無政府主義者和馬統工黨得以在某種程度上結合在一起。

    如果無政府主義者、馬統工黨和左翼社會主義者一開始就有意聯合起來,并執行較為現實的政策,戰争的曆史就可能完全不同。

    但在戰争初期革命派似乎掌握了政權的情況下,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在無政府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之間,向來就互相嫉妒;作為馬克思主義者,馬統工黨對無政府主義持懷疑态度;而從純粹的無政府主義立場來看,馬統工黨的“托洛茨基主義”,還不如共産黨人的“斯大林主義”。

    不過,共産黨人的策略是推動兩個黨走到一起。

    馬統工黨在五月巴塞羅那代價慘重的戰争中,主要是出于本能站到了全國勞工聯盟一邊。

    後來,馬統工黨被鎮壓,唯有無政府主義者敢于替他們說話。

     因此,大緻說來,各種政治黨派力量的聯盟就是這樣的狀況。

    一方面,全國勞工聯盟、F.A.I.、馬統工黨和一部分社會主義者代表工人控制部分權力,另一方面,右翼社會主義者、自由派人士和共産黨人則代表中央政府及其軍事力量。

     這時,大家就能明白了,為什麼我贊成共産黨人的觀點,而不是馬統工黨的觀點。

    共産黨人有明确的行動方針,從常識來看顯然是一種更好的政策,它預見到了幾個月以後的事情。

    自然不必說,馬統工黨那種隻顧眼前的短視政策和他們的宣傳之類,全都糟糕透頂。

    一切都注定了必然如此。

    否則他們完全有可能吸引更多的群衆跟随他們。

    具有決定作用的是,共産黨人能夠靈活适應戰争的進程,而我們和無政府主義者則幾乎一成不變,至少在我看來就是這樣。

    這也是當時人們的普遍感覺。

    共産黨人吸引中間階層反對革命,即獲得了權力,又迅速發展了黨員,在人們看來他們是唯一能夠赢得勝利的政黨。

    蘇聯提供的武器和主要由共産黨人領導下的部隊在馬德裡的頑強守衛,使共産黨人成為西班牙的英雄。

    正如有人所說的那樣,從我們頭頂上飛過的每一架蘇聯飛機都是共産黨人的宣傳品。

    在我看來,馬統工黨的純粹革命主義,雖然合乎邏輯,但卻不會有什麼結果。

    畢竟,最重要的事情是赢得戰争。

     與此同時,激烈的黨派鬥争也在報紙、小冊子、海報、書本上進行,攻擊性的言辭無處不有。

    這時我看得最多的報紙是馬統工黨的報紙LaBatallaandAdelante(《戰鬥》和《前進》),它們對加聯社黨的“反革命”吹毛求疵、沒完沒了,這讓我感到它們過于自以為是,令人生厭。

    後來,我更自信地研究了加聯社黨和共産黨的報紙,我覺得,馬統工黨和他們的對手相比,幾乎無可責備。

    最重要的問題在于,他們實在缺少更多的機會。

    與共産黨人不同,他們在國外的新聞媒體上毫無立足之地,在西班牙國内也處于罕見的劣勢,由于新聞審查主要為共産黨人所左右,這就意味着,如果馬統工黨的報紙刊登了任何所謂有破壞性的消息,那就很容易遭到查禁或課以罰金。

    就馬統工黨而言,比較公允的評價應該是:盡管他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宣揚革命、反反複複引述列甯的語錄和許多不相幹的言論,但他們一般并不進行人身攻擊。

    他們主要利用報紙發表文章進行論戰。

    他們設計大幅彩色海報是為了擴大對公衆的影響(海報在西班牙非常重要,因為大多數人是文盲),而不是為了向自己的對手發動攻擊,其内容多隻是宣傳反法西斯或抽象的革命。

    民兵們所唱的那些歌曲也屬于這類宣傳。

    這與共産黨人的攻擊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将在本書後面的章節讨論其中的一些問題。

    在這裡,我隻想簡要說明一下共産黨人的進攻方針。

     從表面上看,共産黨人和馬統工黨之間的鬥争隻是一種策略之争。

    馬統工黨贊同進行直接革命,共産黨人則反對這樣做。

    在這方面,涉及雙方的很多問題均需論及。

    共産黨人認為,馬統工黨的宣傳分化和削弱了政府力量,因此加大了戰争的危險。

    對此,我雖然始終不贊成,可仍認為這畢竟是一個好主義。

    但是,觀測的人策略的奇特性也就顯露出來了。

    他們開始宣稱馬統工黨分裂政府力量并不是由于判斷錯誤,而是故意為之。

    起初隻是試探性地說一說,不久就大聲地嚷嚷起來。

    馬統工黨被說成隻不過是一幫僞裝的法西斯主義者,他們受到佛朗哥和希特勒支持,他們的假革命政策隻是支援法西斯事業的一種方式。

    它是一個“托洛茨基主義者”的組織和“佛朗哥”的第五縱隊。

    這就等于說,成千上萬的工人群衆,包括八千或一萬個在前線戰壕裡飽嘗艱辛的戰士,數以百計的來到西班牙抗擊法西斯主義并不惜為此犧牲生命和國籍的外國人,都隻是支持敵人的叛徒。

    這種蓄意編造的故事,通過海報等各種方式在西班牙各地廣泛傳播,并在許多國外共産黨人或支持者的新聞媒體上再三出現。

    如果我這些都搜集起來,恐怕僅引語就會塞滿好幾本書。

     這就是他們對我們的抨擊:我們是托洛茨基主義者、法西斯主義者、叛徒、謀殺犯、膽小鬼、間諜等等。

    我承認這令人不快,特别是想到某些人故意捏造了這些罪名。

    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西班牙男孩被用擔架從前線擡下來,從包裹着的毯子中露出慘白的臉,再想到倫敦和巴黎那些圓滑世故的人正在寫小冊子證明這個男孩是一個僞裝的法西斯分子,這實在令人感到不是滋味。

    戰争的最恐怖的特征之一,就是煽動戰争的那些宣傳、叫嚣、謊言和仇恨,全都出自從來不上前線作戰的那些人之口。

    我在前線認識的加聯社黨民兵,我從國際縱隊那裡認識的觀測的人,他們從沒認為我是托洛茨基主義者或叛徒,隻有遠在後方的新聞記者才會對許多事情信口雌黃、妄加評論。

    那些人寫小冊子反對我們,以及在報紙上辱罵我們的人,遠離槍林彈雨、泥濘沼澤的戰場何止數百英裡,大多悠閑自在地待在家中,最多也就是來到巴倫西亞的報館裡侃大山。

    除了黨派之間的長期鬥争和诽謗外,所有常習的戰争材料、英雄故事和敵意的污蔑——一如既往,差不多都是那些從不參加戰鬥,或戰鬥一旦打響就狂逃百裡的人編造完成的。

    這場戰争最陰暗的影響之一,就是讓我認識到左翼新聞媒體在每一個方向都和右翼的一樣弄虛作假、虛僞透頂。

    [1]我真切地感受到,在我們這一邊,即政府這一邊,這場戰争完全不同于普通的帝國主義戰争,但戰争的宣傳卻讓你永遠無法弄清其本質。

    戰争剛一開始,左翼和右翼的報紙就仿佛同時跳入同一個相互辱罵的污水坑之中。

    我們都記得,《每日郵報》的海報說“左派虐待修女”,而《每日工人報》說佛朗哥的外國軍團是由殺人犯、白奴販子、瘾君子、歐洲各國的人渣組成。

    直到1937年10月,《新政治家》還說法西斯分子用活蹦亂跳的兒童築成路障(這樣的路障材料可真不是随手可取的),阿瑟?布賴恩特先生宣稱,在忠誠的西班牙人中,要“鋸掉一名保守商人的腿”是“一件平常事”。

    寫這種文字的人從不參加戰鬥,可能他們以為寫作已經足以替代戰鬥。

    在所有的戰争中都是如此,戰士打仗,記者叫喚;除了短暫的宣傳旅行外,自诩真正的愛國者從不在前線的戰壕裡停留。

    想到飛機正在改變戰争的局面,這倒有時讓我感到快慰無比。

    在下一次大戰來臨時,我們也許可以看到史無前例的景象:一名彈片穿身的沙文主義者。

     ———————————————————— [1]我把《曼徹斯特衛報》作為一個例外來看待。

    在與本書有關的工作中,我查閱了許多英文報紙的檔案。

    在我們的大報中,《曼徹斯特衛報》是唯一讓我對它的誠實倍加敬仰的報紙。

     ———————————————————— 在新聞記者看來,這場戰争和其他戰争一樣喧嚣紛争。

    僅存的差别,是記者并不會對敵人進行最惡毒的咒罵,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反而是共産黨人和馬統工黨之間開始相互發動更厲害的文攻,而且遠遠超過對付法西斯主義者的激烈程度。

    不過,那時我并未讓自己太過當真。

    這種黨派間的長期争鬥确實讓人厭煩,但在我看來,隻不過是一種内部的激烈争吵而已。

    我不相信這會改變任何事情,也不相信雙方的政策差異真的到了不可調和的程度。

    我認為,共産黨人和自由派人士盡管反對革命向前發展,卻無力把革命拉回來。

     對于這一點,我有充分的理由。

    在這期間我一直待在前線,前線的社會政治氣氛沒